才不會讓他等太久。
此時此刻,巖橋慎一大概人正在LIVEHOUSE的臺下,看著他的隊友們在臺上演出。圣誕夜演出,在排曲子順序的時候,一定會把圣誕節的新曲放到壓軸或者安可的環節。
中森明菜就算不到現場,腦中也想象得出有關演出的事。而一并出現在腦海當中的,是巖橋慎一離開狹小而熱火朝天的LIVEHOUSE,前往赴約的情形。
聽到千惠子這么說,她站起身,去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離開之前,和母親聊著天,“今年的除夕夜,大家也會一起過吧?”
這個“大家”,說的是中森一家的家人們。
千惠子給了個肯定的答案,“圣誕節過去,就要開始準備新年的食盒了。”說起這個,她的情緒挺不錯。
中森明菜也有點懷念,“好久沒有見到平太君,還有知佳醬……”
這是她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們。
千惠子笑了。她的語氣,聽著像在跟女兒打包票似的,“到時,大家要一起看紅白歌會,為明菜醬加油……巖橋的話,就只有我自己悄悄在心里喊‘加油!’了。”
各自分散的兒女們,因為母親的存在,仍被看不見摸不著的絲線相系,哪怕平時和中森明菜幾乎沒什么聯系,但仍會在母親的身邊,一起為電視里的妹妹加油。
就像是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千惠子以一己之力,維護著家庭、兄弟姐妹們之間的和諧。
中森明菜為母親那句悄悄為巖橋慎一加油而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句,“父親呢?”
中森大樓賣掉,中森明男在股市的投資失敗后負氣出走,一年過去。圣誕節過去,除夕將近,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回到家里來。
不管怎么說,中森明男沒有郵寄離婚書給妻子,也沒有人間蒸發。
這一年間,中森明菜從母親那里,聽過清瀨的商店街,某家自己小時候也常去光顧的店鋪,店主因為在股市里投入巨資,店鋪倒閉、戶主也失蹤的消息。
也聽說過某間小小的、原本由長子繼承的店鋪,因為地價大漲,引來其他兄弟姐妹的不滿,為了爭家產,親人之間不惜反目,往日和睦的大家庭分崩離析。
和因為家里出了個當明星的女兒而矛盾叢生,昔日的溫情煙消云散……沒什么兩樣。
對女兒的問題,千惠子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飛快回了一句,“不知道。”她看了看女兒為自己擔心的模樣,語氣若無其事,“不必想太多,明菜醬。”
母親瀟灑大度,拿得起放得下。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因為這對夫妻,從年輕時就爭吵個不停,中森明男遇事就逃避,常常出走一陣子把家扔給妻子,過陣子再若無其事回來。
中森明菜從母親的態度當中,得到了安慰。心情也放松下來,頓了頓,又和她商量,“和巖橋說,新年的時候,邀請他到家里來玩,怎么樣?”
千惠子拍了下手,表示是個好主意,“我當然隨時都歡迎。”
就把巖橋介紹給大家吧。
千惠子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離開了母親、坐進出租車里的中森明菜,在心里悄悄補齊。而這,當然也是她自己和母親商量,邀請巖橋新年時到她家里去玩的理由。
不論家庭關系如何,既然仍舊因為母親的存在而相系在一起,中森明菜就不能打消把認真交往的男朋友介紹給他們認識的念頭。
哪怕僅僅出于對巖橋慎一的愛與尊重,也想把自己完完全全在他面前攤開。
好與不好的,不論哪一樣,都讓他知道。
圣誕夜的東京,不像是存在于真實世界里的城市。
準確來說,整個泡沫時代的東京,隨時隨地都給人一種宛如存在于夢幻之中的感覺。像是電視游戲里的背景,像是千葉那個巨大的迪士尼樂園……等等等等。
巖橋慎一坐在出租車里,看向車窗外。車子往前移動,車窗外霓虹燈的繽紛色彩頓時融化成了一團,像是陽光下五彩斑斕的巨大泡泡。
他和中森明菜約在銀座的咖啡館碰面。今天,他要去看DREAMETRUE的演出,中森明菜要回去和母親吃晚飯。雖說演出結束的時間不早,但她要從清瀨前往銀座,這段距離也夠遠。
即使演出結束以后,巖橋慎一又去后臺跟工作人員們打招呼,外加被美和醬當成火鍋配菜一頓開涮,也有把握不讓中森明菜等著。
收下美和醬豪放的“好話”,巖橋慎一離開后臺,好不容易搭上出租車——起步價一萬日元。沒辦法,圣誕夜,還是晚上的黃金時段。猶豫的一瞬之間,都能被下一個醉醺醺的家伙插隊。勾肩搭背的年輕男女,還不到午夜,就早早把自己灌了個半醉。
不夠果斷,連出租車都會被搶。也難怪人人爭先恐后,生怕落后于人一般的胡亂揮霍。
某種意義上來說,泡沫時代的狂熱,跟石油危機時爭先恐后跑去搶購衛生紙有著微妙的共通之處。
巖橋慎一忍不住在心里想
,泡沫雖然已經破滅,但在這個時代徹底終結之前,還是得偶爾忍耐一下,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他看看時間,從包里拿出手機,開機,先給中森明菜打傳呼。過一會兒,電話打回來,“莫西莫西慎一?”
雖說是問句,不過,她的語氣其實十分確定。
之前中森明菜送給他的手機,雖說沒有真的完完全全被當成和她的專門通話線路,但也差不了太多。不過,考慮到現在的手機感人的待機時間,基本上都是保持關機,要用的時候,先開機,打個傳呼過去,確定能接通,再用手機聯絡。
多加上這一步,只比在隨處可見的路邊電話亭打電話方便一點。
銀座的規劃井井有條,在東京,這樣的街區可謂難得。因而,這里除了是全東京最繁華氣派的地段、地價最昂貴的地段……等等之外,還是個非常適合壓馬路的好地方。
圣誕夜,被jing心妝點過的街道五彩繽紛,火樹銀花。夜深了,但比起往日,街上仍舊熱鬧。不過,這個時間,徹夜狂歡的男女與男男女女們,也差不多轉戰下一處街區。
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肩膀挨著肩膀,順著高樓大廈下面的道路信步而行。路旁栽種的樹木上纏繞著彩燈,投下的燈光映在路邊停著的汽車黑漆漆的車窗上,像夜空里的一道星河。
中森明菜轉過臉去看巖橋慎一,卻被燈光耀得瞇起了眼睛。她垂下眼皮,忽然摘下左手的手套,把那只手遞到巖橋慎一的手里。
“嘶”
她有點夸張的,輕輕叫了一聲。
等到引起了巖橋慎一的注意,等到他把臉轉向自己,中森明菜沖他皺了下鼻子,小聲說了句:“慎一的手指頭冷冰冰的。”
巖橋慎一在冬天也從來不戴手套。
不過,她這么說,巖橋慎一也沒有松開她的手,反倒攥住了她被手套焐熱的手,不動聲色,回了一句,“那就要借一下你的光了。”
“真會說話。”中森明菜嘀咕了他一句,到底還是笑了。
比起剛開始交往的時候,那個周到得過分的年下君,還是現在這個厚著臉皮的年下君更好。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又補上一句:“請不必客氣,盡管用就好。”
倒是夠大方的。
但巖橋慎一沒再接話,只是拉著她的手,和她一起穿過寬闊的馬路。有時和迎面遇到的路人碰上,對方一眼認出這兩個信步而行的人是誰,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訝。
再說,
手牽手散步的情侶,本來就惹人注目。
不過,大概是因為兩個人一起行動的緣故,即使被認出來,對面的路人也只是挪開視線,普普通通從他們身邊走過,至多向這對在今年后半年大出風頭的情侶行注目禮。
雖說手牽手散步格外顯眼,然而,中森明菜不打算松開這只手,巖橋慎一也陪著,和她一起體會這時不時就被關注一下的感覺。
當然,巖橋慎一也微妙地覺察到,中森明菜越是被人認出來,就越是不松手的心情。他一時半會兒,無法領會這份倔強,但還是隨著她。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散步體驗,也算是挺新奇的。
“今天晚上的演出,一定很jing彩吧?”中森明菜和他聊天。
巖橋慎一“嗯”了一聲,“場內的氣氛也非常好。待在應援的觀眾群里,自己也不知不覺,跟著當起了粉絲——”
他說到這兒,自己打趣自己,“不過,我本來也就是吉田桑的頭號粉絲。”正因為是她的頭號粉絲,所以才全力以赴去推銷她,硬著頭皮當經紀人,并一路走到了現在。
中森明菜聽他這么說,莞爾一笑。
“要換我問了。”巖橋慎一故意逗她玩似的,多加上這么一句開場白,惹得中森明菜輕輕瞪了他一眼。
收下這沒有攻擊性的一瞥,巖橋慎一語氣認真了一些,“千惠子桑一切還好吧?”
“嗯。”中森明菜點點頭,和他說,“一切都好,心情看上去也很開朗,最近還學起了拼布藝術。”說著笑了,“好像是受到了百惠桑的鼓舞。”山口百惠引退以后,除了當家庭主婦之外,唯一出現在公眾視野里的事,就是制作拼布藝術作品。
“除夕夜,大哥和二哥會和家人一起,去和母親過年。”中森明菜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巖橋慎一,“……我覺得母親一個人很寂寞。”
“不過,”她繼續說,“母親自己卻不這么覺得。我相信母親什么事都能漂漂亮亮做好,也不會明明寂寞卻說不寂寞、去說那樣的謊,但也還是為她擔心。”
巖橋慎一聽完,要說什么,但中森明菜卻自顧自說自己的,沒有要從他這里索要什么。意識到這點,他默默傾聽。
中森明菜話題一轉,又告訴他,自己去了商店街采購,說起清瀨的商店街今天也到處布置的閃閃發光,“……跟銀座比起來,當然又小又舊。不過,看上去卻很溫暖。”
她皺了皺鼻子,自嘲道:“沒有人會拿銀座和清瀨的商店街相比的
吧?”
巖橋慎一順口接上,“靜岡的商店街,連圣誕夜也沒什么氣氛,大概比不上清瀨……跟銀座更不能相比了。”他學中森明菜說話,“更沒有人會拿靜岡的商店街和……”
話剛說了一半,逗得中森明菜直笑。
她用力攥了一下巖橋慎一的手,“像笨蛋一樣。”不過,到底是說著這些有的沒的的巖橋慎一是笨蛋,還是讓巖橋慎一為了她說這些笨蛋話的自己是笨蛋,那就不知道了。
“對了,我還在清瀨的商店街,聽到了DREAMETRUE的新單曲。”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說什么,還是為了擺脫那個笨蛋話題。
“畢竟是圣誕歌曲,還是剛剛發行了不久的。”巖橋慎一回道。
中森明菜問他——說是問,用的是陳述的語氣,“今晚的演出,也一定唱了這首歌。”她和巖橋慎一驗證自己的推理,“我猜,不是壓軸,就是安可。”
“該不會你其實沒有回清瀨,而是去看了樂隊的演出吧?”
巖橋慎一故作驚訝,可惜演技只有十一分,立刻收獲中森明菜一頓嫌棄。看來不僅被蓋章沒有唱歌的才能,還要坐實沒有演戲的天分。只能當當制作人,混點日子。
兩個人說說笑笑之間,定了一起去巖橋慎一常光顧的酒吧先喝一杯。其實圣誕夜沒做什么計劃,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等在外面游蕩夠了,再打道回府——
當然是去中森明菜家。
不僅因為犬子健太被獨自留在了家里,還因為她的床頭上,掛著那只大號圣誕襪。
“其實,”巖橋慎一和她商量,“明年的圣誕夜,要是沒有安排的話,一起去看DREAMETRUE的演出,怎么樣?”
他突然說起這個,中森明菜一時沒有回答。
巖橋慎一轉過臉去,看了看她。這個中森明菜,一副什么也沒聽到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看了看他,小聲嘀咕了一句,“什么‘怎么樣’啊。”
她這語氣,像是在吐槽,巖橋慎一的話問得奇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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