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六。
一早開始,不止是觀眾,媒體的記者們也紛紛以灣岸廣場為目標奔赴而去。直升機在場地上空盤旋,將此情景記錄下來。
東京一年到頭,從來不缺現場演出,不論是幾百幾千人的小場館,還是容納五萬五千人的東京巨蛋,但沒有一場演出得到與這一場媲美的關注度。
當電視新聞將灣岸廣場場地的布置如何盛大,以及觀眾紛紛到此聚集的畫面送到千家萬戶時,也就一并將“現在是樂隊的時代”這件事送到普羅大眾面前。
不論關注還是不關注音樂,喜歡樂隊還是不關心樂隊,都將接收到這一信號。
出門之前,換上清爽的襯衫和長褲,長發高高扎成馬尾,拿起遮陽帽。越是初秋,太陽曬起人來,威力才越是足。
常年堅持運動,不僅身材保持良好,jing神面貌亦英姿颯爽,穿襯衫時,看著相當有氣質。但稍微有點老派的行為舉止,出現在音樂節這樣的場合,反而顯得引人注目。
“我還以為是大場老師呢。”
幾個結伴的高中生男女從旁邊走過之后,又回頭看了一眼。緊跟著,這么一句話就飄到了她的耳朵里。
剛出道時還上電視,之后就只能在演唱會上才能看到真人。這樣的歌手,連和她同世代的人都未必一眼認得出,更不用說十幾歲的高中生了。
中島美雪猜想,那位“大場老師”應該是單身的中年女人。也許教的科目是國文,課余之外,私下的生活里,大概會小小吸一支煙,或是在工作結束后喝上一杯。
雖說在這里暗暗想象一個只有名字的人,多少顯得八卦。但是,就算是中島美雪,也是個會八卦的、會想東想西的人嘛。沒什么了不起的。
要真是個一本正經到連玩笑也不開的人,哪有寫歌的靈感和余裕。
她換了入場券,一個人進入音樂節會場。
中島美雪所屬的唱片公司波麗佳音,今年仍協助genzo進行音樂節的現場錄像,有合作關系的公司,理所當然的收到了那邊送過來的招待入場券。在她做計劃之前,公司那邊先打電話到她家里,問她有沒有興趣去看演出。
看電視新聞的時候,從新聞之中接收到的是樂隊時代到來的信號,但如果親自站在會場之內,身處在觀眾之中,所體會到的就是切實的熱度。
今年的這場音樂節,宛如是世代交替的一場儀式。
三年前,在波麗佳音的錄像室里,中島美雪看了那場音樂節的錄像帶。那時候,還是偶像的天下。中島美雪作為偶像繁榮背后功不可沒的黑衣人之一,對偶像的興起與繁榮,感受體會格外深刻。
在唱片完全賣不出去的時候,中島美雪也只是個“黑衣人”。
出道是在七十年代,成名的標志是單曲《離別之歌》打敗了當時如日中天的女子偶像組合pinklady,之后,作為創作歌手走紅的同時,也以黑衣人的身份為眾多偶像供曲。這樣的中島美雪,既是偶像繁榮的眾多功臣之一,也是少有的從偶像時代殺出重圍的創作歌手。
她跟樂隊的緣分也不淺,或者說,她的學生時代,正是更早一波的樂隊熱潮。而創作歌手,和樂隊之間的關系也差不了。
就在naonのyaon舉辦的兩年前,中島美雪正逢創作生涯的新一輪摸索期,和搖滾樂隊甲斐バンド的靈魂人物甲斐祥弘合作,邀請對方擔任自己的音樂制作人。
之后,就是naonのyaon舉辦,她在波麗佳音的錄像室里,看到了音樂節的錄像。彼時的那場音樂節,論關注度和規模,當然遠遠比不上今時今日這一場。
但是,也確實是以三年前的音樂節為開始,樂隊天國播出,樂隊熱潮到來,各類榜單開始被樂隊占領,曾經的王牌偶像們被漸漸擠出去,偶像時代慢慢落幕。
三年前的音樂節如果是開始的話,那今年的音樂節,就確實是世代交替無疑了。
推動了這場世代交替的人。
巖橋慎一。
自去年后半年,這個名字作為音樂制作人的名頭就越來越響,種種事跡,儼然是新一代幕后黑衣人當中的第一人。
但是,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中島美雪心中,最先出現的,還是在波麗佳音的錄像室里,看到的dream色t乳e的演出錄像。
錄像里,樂隊的鍵盤手還沒有戴上長頸鹿頭套,是位西裝革履的青年。
過后,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再回想起來,那時他穿著西裝登臺,是因為當天還作為工作人員四處忙碌。工作之余,再登臺去參加演出。
但這樣一個“巧合”,卻讓中島美雪在心里,把那個穿著西裝演出的形象記了很久。久到兩年以后,在theb露ehearts的事件里,巖橋慎一第一次在電視節目里露面,中島美雪就把他和記憶當中那個西裝革履的青年對上了號。
現場的氣氛熱烈,呼朋喚友而來的年輕人,全體出動的家族,親親熱熱的情侶,各自奔向他們感興趣的舞臺。當然,也有像中島美雪這樣獨身前來的觀眾。
等會兒,有支從中國來的樂隊演出。中國的樂隊,聽上去顯得格外陌生,令人想不出會是怎樣的演出。中島美雪很有興趣,想要看看。
今年的演出名單里,沒有dream色t乳e。
dream色t乳e不參加是意料之中。不僅因為這是現在是銷量最火爆的樂隊,對中島美雪來說,這件事之所以在意料之中,是因為今年年初,dream色t乳e宣布了樂隊的新體制,樂隊的長頸鹿男今后不再參加演唱會的現場演出,只在四年一度的大型戶外巡回演唱會上登場。
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在早間新聞的聲音里準備早飯,這樣的中島美雪,沒有錯過聽到這一條消息在電視新聞里廣而告之。
這條消息之后,那個總是蒙面登臺的樂隊鍵盤手的身份,在她眼里,更加清晰了。
圍繞著dream色t乳e的關系者們,對鍵盤手頭套下的身份自然一清二楚。但是,在藝能界的某一處、就在這一處,她用她的方式,不多不少、剛剛好地知道了他的身份。
硬幣兩面。把dream色t乳e這支樂隊推上了第一線,又把樂隊熱潮推向了此刻的頂點的青年,現在身居幕后。
今后,還會有不戴頭套站上舞臺演出的時候嗎?
之后登場的那支中國來的樂隊叫做“呼吸”。
中島美雪等著迎接他們的演出。三年前,第一次辦音樂節時,就從中國邀請了樂隊前來參加演出。雖然沒有看過上次音樂節的現場,但中島美雪在錄像室里,挑選了自己感興趣的樂隊一一看過了。
也包括那一次表現生澀,也許是臨時拼湊起來的那支中國樂隊。
但那份生澀當中,還有著初生牛犢式的英勇無懼,以及對音樂的熱愛。中島美雪記得那份生澀,就不禁好奇,那片土地上,會結出怎樣一顆搖滾的果實呢?
那支叫“呼吸”的樂隊,輪到他們登場了。
主唱是名舉止相當利落的女性,配合她的則是熟練的男樂手們。當演出開始,中島美雪的第一感覺是,“生澀”不見了。
這支樂隊的演出當中,一絲一毫的生澀感也沒有。但仍舊英勇無懼,只不過那份英勇不是初生牛犢式的,而是仿佛就存在于樂隊當中的,與他們渾然一體的。
盡管聽不懂歌詞在唱什么,但女主唱高亢的嗓音,出色的演唱,以及成員們之間默契的配合,還是輕而易舉,讓中島美雪沉浸入他們的音樂世界之中。相比起三年前的捉襟見肘,現在出現在舞臺上的,無疑是支專業的、擁有著水準的樂隊。
中島美雪不禁在心里感謝,這場聚集了四方八面的音樂人的音樂節。
這一天,中島美雪作為觀眾,盡情享受了一場場水準極高的演出。登場的樂隊有主流出道的、有仍作為地下樂隊活動的,有本土的,也有外國的,但水準都毋庸置疑。
聚得起這樣多的優秀音樂人,正體現了當下的樂隊熱潮有多興盛。同時,如此龐大的后備軍,也不愁不把這陣熱潮延續的更久更久。
期間,中島美雪這個大明星,也不是沒有被認出來。
不過,她也好,試探著詢問了一句“請問,是中島美雪桑嗎?”的觀眾,雙方都非常有真正的主角不在這里的自覺。
被認出來,她禮貌地微笑,和對方輕輕握手,之后心照不宣的道別。
傍晚,中島美雪帶著今日飽餐一頓音樂美食的心滿意足,離開會場。等待信號燈的時候,她偏過頭,看向人行道。
一年到頭、每時每刻,都能看到西裝革履的上班族。不論是工作日還是休息日,不論是清晨還是夜晚。
這時,她又想起,那首被自己收起來,尚未發表的歌曲。
“沸騰的憤怒,沸騰的愿望。”
“將其抱在懷里,卷起袖子抱在懷里。”
西裝下的搖滾,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
今年的音樂節,看不到dream色t乳e的演出,今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巖橋慎一不戴頭套的演出。但這,倒讓中島美雪明白了,為什么那一年,舞臺上西裝革履的青年能夠有那樣jing彩的表現。
他確確實實,是戴著無形的枷鎖,被西裝、被各種各樣的身份束縛著。也正因為被束縛著、卻又絕不甘心就這樣被束縛住,所以才有了那樣的jing彩演出。
所以,才有了后來樂隊熱潮的興起,有了戴著頭套登場的長頸鹿男。
中島美雪覺得,之所以從巖橋慎一的身上看到、聯想到了搖滾,進而寫下了這樣一首歌,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在那一天,穿了一件西裝的原因。
但也確確實實,沒有人像這個青年那樣,把西裝穿得如此合適。
應該發行這首歌的。
中島美雪心想,應該把這首歌作為單曲發行,把它收錄進專輯里,并且在演唱會上唱起來。
在巖橋慎一也不知情的時候,把這首歌獻給他。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為他這樣的人獻上一首應援歌。
既是把它獻給巖橋慎一。也是把它獻給每一個人。不論是穿著西裝,還是拿著嬰兒的奶瓶。
把這歌曲,獻給每一個人。
瓊杰特這顆王冠上的寶石,串起了上一次音樂節和這一次音樂節的人,她的演出在第二天的黃金時段。巖橋慎一跟中森明菜說好了,去看第二天。
這個中森明菜,對看瓊杰特的演出這件事,有著非凡的熱情。巖橋慎一聽她說著“我和你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瓊杰特桑的演唱會上”,不禁笑她這點小心思。
不過,笑歸笑,既然他答應了她一起去看,該一起被笑的應該還有他。也許,在他答應了的時候,中森明菜也在心里悄悄笑過他……就當是這樣好了。
兩個人要跑去看音樂節,這事就沒跟她的經紀人報備,正省去了老經紀人在一邊擔驚受怕捏一把汗。
說白了,公款約會雖好,但還是自由行動更妙。
在橫浜的酒店里過夜的時候,兩個人又是商量去看哪一天,又是決定當天做什么打扮。
這個中森明菜高高在上,一樣接一樣,替巖橋慎一決定要穿什么上衣,戴什么手表。安排兩句巖橋慎一,就接上一句自己到時候怎么打扮,說完了自己,還要再問他一句,“怎么樣?”
巖橋慎一居于人下,萬事好商量,聽憑她計劃,任憑她安排,自己只等著到時候照辦。
至于中森明菜要怎么穿怎么戴,他沒什么意見可提,萬事隨她。不過,在安排他的時候,這個中森明菜聽著說一不二,真到了她自己身上,反而非要聽聽看巖橋慎一的意見。
似乎對她來說,相互決定約會時的穿戴,是份相當的樂趣。
巖橋慎一想了想,搖搖頭,“你怎么穿都很合適。”
他實話實說,反正每次跟她見面的時候,她穿的都挺漂亮。更不用說在電視上見到她的時候了。
被夸獎了,中森明菜就眉開眼笑,像個吃不夠糖的小孩,每從他這里得到一顆,都高高興興含到嘴里,讓甜味在舌尖上融化。
但這樣還不夠。她還有點不死心,纏著他撒嬌,“慎一你也想一想嘛。”
到最后,巖橋慎一和她說,“你只要戴我送你的戒指一起去,那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