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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本經紀人離開以后,中森明菜簡單洗漱,換好居家的衣服,沒有去檢查廚房里到底有沒有長毛,心里還記掛著那封久違的信。
簡直是個迫不及待要打開禮盒的孩子。
從前,那種沒有約定,全憑偶然的關系,在她主動邁出第一步,去見巖橋慎一,找他商量事情以后,在緣分和偶然之中,又多了一根若有似無的絲線將他們聯系在一起。
但是,若有若無的絲線,不知何時就會斷掉,仍舊是一種充滿不確定的聯系。
而當她自告奮勇要成為試吃員,巖橋慎一又把唱片寄過去,兩人開始通信以后,一切就又發生了改變。
信的存在,將那種隨緣的關系轉換成了想要得到回應的關系。那根若有似無的絲線,變成了織布的經線和緯線。在一來一回之間,織出了更加清晰的關系與感受,織出了寄出信去以后就希望能夠收到回信的期待,織出了期待巖橋慎一會寫什么回信的好奇心。
這樣的變化,細微但又切實發生著。中森明菜還難以用言語來說明清楚,只在隱約間有所意識。
因而,想到自己記掛著這封回信的心情,拿到信以后的舒心,想要快些打開來看的期待,還在心里自嘲自己像個期待圣誕禮物已久,終于等到那一刻到來的孩子。
圣誕老人巖橋慎一。
做出這樣的聯想以后,中森明菜回想起巖橋慎一總是那樣穩重的樣子,她現在的聯想,和對他一貫以來的印象形成了奇妙的反差,讓她在心里覺得好笑。
反正家里也只有自己,于是什么也用不著在意,盡管笑她的就行了。帶著好心情,中森明菜找出剪刀,剪開信封,把信紙拿出來,坐下慢慢讀。
信的一開頭,巖橋慎一告訴中森明菜,他看了有她出場的《THEBESTTEN》。
“您作為‘試吃員’發表過寶貴感想的《17歲》,初次登場了《THEBESTTEN》,我這商店街的店主為自己的作品捧場,也看了那期節目,原來您也在那一期登場了。”
巖橋慎一在信里,還配合她那番“商店街孩子”的話,當個“商店街店主”,就像最開始在寄過來的唱片當中附帶“試吃感想”時那樣。
不過,看到他這么寫,在那種相互理解的領會之后,中森明菜又覺得很奇妙。
森高千里初登場《THEBESTTEN》的那一期節目,和她同臺,讓中森明菜下意識聯想到巖橋慎一也許正在看這檔節目,而現在,巖橋慎一的信,正好證實了這種猜想。
您如何看待?
那時,在演出當中注入的這個問題,竟然真的在同一時刻傳達給了他。身穿MINI裙表演的時候,巖橋慎一就在她的面前。
“說實話,從來沒有見過您作這樣的打扮,第一次看,沖擊力十足。”巖橋慎一在信里直截了當的寫道:“但是,也非常美。”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中森明菜的外表發表感想。
不過,不止是發出“非常美”的感慨而已。他接著在信里寫道,“之前《難破船》發表的時候,我就感到不可思議,現在更加深了這種想法,您在舞臺上,像是換了個人,演繹不同風格的歌曲,就有不同風格的美。”
“‘美’在您的身上,是鮮活而又生動的,而不僅是單純的‘美’而已。但是,這么想,又不禁認為,這樣生動、即使變化也還是不變的美,說不定正是單純的‘美’本身。”
她和各種各樣的舞臺都很搭調,不論是在什么樣的舞臺上,都能夠散發自己的光芒。不僅如此,她和舞臺相互成就,舞臺滋養她,她也令舞臺增色。
一段話里,接連出現了“美”這個詞,但是,與其說是稱贊她的外表,中森明菜感覺到,不如說是在稱贊她舞臺上的演出是“美”的。
正因為如此,面對他直言“美”的坦率,中森明菜沒有不好意思,也沒有那種正被點評的感覺,切切實實,理解到他那種純粹的感想。
《難破船》錄制期間,巖橋慎一的那番話,足以證明他能夠理解自己。決定選那首歌為單曲主打的時候,她遭到過一些非議,身邊也有人無條件支持,但能像他那樣去考慮的人還是第一個。
您不能再有這樣一首歌。那時,巖橋慎一給了她這樣樸素的祝福和溫情的體諒。
這首歌讓中森明菜拿到了史無前例的大賞三連霸,同時,因為這首歌所發生的一些事,也給了她邁出一步的勇氣,讓她做了從前不會做的決定,拒絕了自己想不到會去拒絕的事。仿佛就在這里,有什么東西發生了改變。
“我先看了森高桑的演出,覺得自己為她選擇制定的這個路線沒有錯。又看到您的演出,想起您在信里寫的,覺得我如果真是您的制作人,也未必不會讓您嘗試MINI裙。”
“但是,除了MINI裙之外,大概也會想讓您嘗試更多的東西,因為不知道您的極限在哪里,又能夠勝任怎樣的舞臺風格。”
巖橋慎一落落大方的發表著自己的觀后感想——中森明菜這個有朝一日自己開了店的商店街孩子,看著這封信,打從心里覺得,面對這份“試吃感想”,她自愧不如。
但是,這樣真誠坦率的一封信,讓她也切實有一種得到了溫柔回應,被認真對待,從他這里收獲了理解的想法。
再沒有什么,比能夠得到他人的理解,而不是被簡單敷衍,更加叫人心情舒暢的了。
發表完了關于觀看演出的感想,巖橋慎一又寫道:“您在信里說,拒絕了一件過去的自己不會拒絕的事。”
看到這句話,中森明菜心中一動,臉上有些發燒。
果然巖橋桑不能當成沒有看到,把那段話給忽略過去。
但是,從寄出信去,把“不后悔”寫在信紙上,再到現在,中森明菜仍舊沒有改變這種想法,也并沒有后悔拒絕了近藤真彥。
“真了不起。”這是巖橋慎一在信中的下一句。
“要拒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寫道,“能夠說‘不’,比起說‘好’,需要更多的勇氣。能夠拿出這樣的勇氣,很了不起,也很不容易。”
中森明菜看到這一句,心頭一松,驀地產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從自己的這種反應里,確認了一件事,她之所以寫下這句話在給巖橋慎一的信里,正是期待這樣的肯定。
不論何時都肯定她這個人的價值,這樣的巖橋慎一,給了中森明菜一種自信和勇氣,讓她覺得自己也擁有某種下決定的力量,以及大方說“不”的力量。
她在信里語焉不詳,沒有提“這件事”是什么,巖橋慎一也從她的信中體察到她那種欲言又止,想要傾訴卻不便細說的心情,只點到為止寫了幾句而已,更沒有一絲想要打探的意思。
“提筆寫這封信,是在剛剛看完了本期的《THEBESTTEN》以后的事,所以,這封信當中所寫的,也稱得上是第一手的感想了吧?”
巖橋慎一用稍微幽默的筆觸,替她的語焉不詳打了個圓場。
信的最后,他又提了幾句關于自己的事。告訴中森明菜,他前陣子因為工作上的事去了一趟倫敦,接下來還要為了工作到處跑。
他像是在敘話家常,但是,零散的提及關于自己的事,把自己的一角展示給她看,正是一種坦誠相待,信任她,而不是單純為了回應她的體現。
看完了信,中森明菜舒了口氣,放下信紙,走進廚房,開始檢查廚房的邊邊角角。
在開始準備晚飯之前,她先打掃一遍廚房。用廚房抹布擦拭著流理臺的時候,心里卻又想起巖橋慎一的那封信,想要再對他說些什么。
星期六晚上的《樂隊天國》,三宅裕司在節目開始之前,向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們匯報DREAMETRUE的出道進度,“……本周三,DREAMETRUE的出道單曲《好開心!好快樂!好喜歡!》正式發行了。”
“直到現在,我仍記得這首歌的旋律。演出的時候,他們的勁頭兒相當了不得。”三宅裕司一半是主持人的責任,另一半是真心實意的感想。
不過,話也直到這里為止,“他們在節目里創下了至今為止的最高分,獲得的唱片公司舉牌數也是最多的,這個記錄一直保持到現在……記錄存在的意義有許多,但其中一定有一項:那就是被打破。”
說到這,他把話題轉回今天的正式節目,“那么,打破記錄的樂隊在哪里呢?會是今天嗎?讓我們拭目以待,有請今天的第一支樂隊登場。”
“要打破朵力木茲康姆禿嚕的記錄?那恐怕很難、不,該說是幾乎難以想象吧。”電視機前,看著這檔節目,回想起曾被那支樂隊支配全場的那五期節目,當丈夫的如此感慨道。
聽到丈夫的話,妻子在一旁竊笑,“現在,你可比誰都堅定的支持著他們了。”
“畢竟是真切體會到立場不夠堅定,小瞧了他們的后果的人……”丈夫再說起自己的失敗,非但不覺得沮喪,反倒有那么點洋洋得意的樣子,仿佛打賭輸了的人不是他那樣。
之所以如此,大概要“歸功”于書房里那臺嶄新的文字處理器,雖然一時小瞧了DREAMETRUE,但是,仍舊在妻子那里“夢想成真”了。
失敗的一次打賭,反而讓他體會到了妻子對他的愛。既然如此,偶爾失敗一次又有什么不好?
再說了,現在,他可比誰都相信DREAMETRUE的才能……
“不過,單曲原來已經發行了嗎?”丈夫把這件事記在心里。
第二天是周末,這樣的日子,他要么去陪上司打高爾夫,要么去彈子房打小鋼珠消磨時間,要么就在家睡懶覺。上班族的休假就是這么簡單。
這一周沒有應酬,丈夫在家睡到日上三竿,吃完東西,拿起錢包,“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妻子說。
出了門,離開居民區,越靠近車站,人就越多。一到周末,街上人流熙攘。車站附近遍布彈子房,平時他也常在這里一打就是幾個小時。
不過,今天卻對彈子房花里胡哨的招牌視而不見,而是四下找尋,走進了一家小唱片店。
“請問,有DREAMETRUE的磁帶嗎?”
店里只有一個學生模樣的店員在收銀臺,一進去,丈夫就開口問道。他幾乎不自己買唱片,突然來到唱片店買唱片,心里還有一點微妙的不好意思。
“是,請稍等一下。”店員應了下來。
丈夫在心里松了口氣,還好這家店有貨,不用再另外跑什么地方。
五分鐘以后,他帶著包好的磁帶,離開唱片店。彈子房外,小鋼珠嘩啦啦的聲音讓他有些手癢,但即使如此,也還是沒有進去,而是原路返回。
“我回來了”丈夫在玄關前,大聲招呼妻子。
起居室里的妻子覺得意外,平時一到周末,只要出門就在外面消磨大半天的丈夫,這么快就回來了?
該不會是忘記帶什么東西了吧?
她趕緊從起居室里出來,卻看到丈夫手里拿著一盒磁帶。
“給。”丈夫把磁帶交給她。
“啊。”妻子接過磁帶,楞了一下,才回道:“謝謝……怎么想到買這個呢?”話說出來,又道:“我昨天看到電視,還想下午去百貨公司的時候買呢,竟然先買回來了。”
沒想到,一次失敗的打賭,反倒讓丈夫成了比自己還要忠實的樂隊粉絲。
“因為我也很想快些買到手聽聽看嘛……”
丈夫不擅長說那種煽情的話,所以點到為止。可是,心里想的卻是,想要把這張讓他收獲了帶著愛的夢想成真的單曲早些帶回家,和妻子一起分享。
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了他這種想法,妻子笑瞇瞇的看著他,邀請道:“那么,要不要現在就來聽聽看呢?《好開心!好快樂!好喜歡!》。”
說出這句話的妻子,也說不出這句“好開心!好快樂!好喜歡!”,到底指的是歌曲的名字,還是在說自己現在的心情。
“行啊。”總之,當丈夫的,是欣然接受了邀請。
既然如此,到底代表什么,那就一點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