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人的口中了解另一個人，其實并不算一個多么好的行為。

人們很難在談及一個人的時候客觀公允，不帶任何個人情感。

韓覺不是耳根子很軟的人。如果一個人跑到韓覺跟前，來說另一個人如何如何，韓覺表面上在聽，但心里沒在聽，他不會輕信任何轉述，以他謹慎的性格，甚至還會觀察對方，猜測對方跑來說這通話，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韓覺從來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自己的感受為準。

但如果跟他說話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二不會對他使壞的老董事長，韓覺就不能不重視了。一方面是雖然和老董事相處的日子不多，但那毫無保留的真摯，讓韓覺相信對方不會害他。另一方面是老董事長說起章耀輝的時候，除了自比章耀輝的顏值，并沒有說章耀輝的壞話，而是站在同行兼對手的角度上，說出對章耀輝的了解，點醒韓覺不要把章耀輝對他的好想當然。

韓覺不敢小覷眼前這位老人的眼光、智慧和經驗。聽完老董事長的提點之后，呼吸一滯，當即陷入沉思，細數自己有什么東西最有可能被章耀輝這大佬惦記上。

思來想去，所謂具象的更重要的東西，韓覺暫時只能想到工作室，電影公司，自己那臺電腦，以及自己的腦子。

等到被遠處突然傳來的喧鬧聲驚醒，韓覺轉頭去看，看到小池被一伙姑娘圍住了，不由感慨小池看起來丑丑的，沒想到還挺受女性的歡迎。再轉過頭來，才發現老董事長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沒有出聲打擾他的思索，而是默默等著。瘦小的人陷在沙發里，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眼皮子闔一點睜一點，已經開始犯困。

韓覺急忙小聲說道：“要不您先去睡吧？”

老董事長睜開眼，揮了揮手，表示自己還年輕，區區熬夜而已，又不是通宵。然后大侃特侃他年輕的時候可以三天只睡三個小時，現在練了拳強身健體，身體很好，不信你打我一拳云云。

看著老董事長忍著困意，強行神采奕奕的樣子，韓覺感到一陣熟悉。因為他和章依曼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

這么一想，韓覺感覺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意。

這次的演唱會老董事長本不必來，之所以來，僅僅是為了和他待個一天半天的。他和尋常一年到頭看不見幾次孫子的老人無異，逮住韓覺就拼命嘮嗑，關心韓覺那幾年的日子，為韓覺的成長感到欣慰，也為韓覺被甩感到憤懣，只不過這個憤懣有那么一點點沒底氣。聽到韓覺演唱會結束第二天就得飛美利堅，也依然會遺憾，只能反復叮囑演唱會結束了要去參加聚餐，不準跑。

雖然韓覺還沒把那件更重要的東西想出來，但他知道現在不適合深思，得等獨處的時候再去思考。眼下，還是陪伴這位再次見面就是一個月之后的老人。

“像今天晚上這樣的演唱會，弄一次得多少錢？”韓覺問。

老董事長立馬止住自己武學上的話頭，笑著問韓覺：“怎么，你也想開了？”

韓覺毫不掩飾地點了點頭。

這次短暫地站上演唱會的舞臺，給四面八方都是自己人的觀眾唱歌，那種感覺和在綜藝節目里唱歌很不一樣。在演唱會上他不需要被評價，不需要被打分，不需要擔心失誤，只需要和粉絲一起享受就可以。韓覺下臺之后，依然回味著在舞臺上的感覺，心里就動了自己也開一場演唱會的念頭。

而且不能是前身那種圈錢的演唱會。

“你要開的話，之前在金沙發的垃圾歌肯定就不能唱，你要重新發一張專輯，”老董事長說，“你國內什么時候發新專輯？”

“這個還在計劃，歌是已經有了的，就是唱片公司還在挑。”

“別挑了，家里有團隊有渠道，還挑什么挑。”老董事長皺著眉頭，對于韓覺把自己當外人很是不滿。

“啊？”

“外面你再找公司，也是外人，能拿到的點數也就那樣了，宣傳也把你當牛使喚，累死累活的，不如拿回家來做，家里什么都有，方便的很，合同也比外面的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啊……”韓覺意動了。之前工作室開會，當然有考慮過藍鯨的渠道，但韓覺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終究是從藍鯨出去的，現在說是回家，除了顧凡的單曲合同，其他什么都沒簽約。他不敢把老董事長的客套話當真。

而現在，聽著老董事長不滿的表情和理所當然的話，韓覺才知道那句回家并不是客套話。

韓覺說：“我都沒簽回去，拿那么好的條件，公司其他領導不會說什么？”

“我這個董事長說話還是有用的。”老董事長表情平淡地嘖了嘖嘴，不過想到了什么，又看著韓覺笑罵道：“整個公司也就你小子沒把我當董事長。”

韓覺想到一篇有關老董事長的采訪。藍鯨一路成長，從工作室變成公司，風險投資介入之后，更是建立了董事會。面對董事會里的各路人馬，創始人兼老董事長始終強硬不退。甚至到了該退休的年紀，他也依然死死得抓著公司的控制權。甚至一有機會，就不斷地買進公司股份。用他的話來說，他老而不死堅決不退，不是貪戀權力，而是擔心他退下之后，公司會對孩子們不好，怕沒有家的感覺。只要他在，家就還在。

韓覺端起蘋果汁，一飲而盡。

老董事長沒有在意韓覺的反應，繼續說道：“現在發了新歌等口碑發酵是不夠的，你得傳播出去。”韓覺安靜地點點頭。

等到招來的服務員把蘋果汁又倒上又離開之后，老董事長就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些韓覺接觸不到的行業內幕：“明年的《歌手》以原創為主題，賽制規則改了一下，每期拿第一的人，在下一場就可以唱自己的歌。也就是沒有只能唱兩次自己的歌這個限制了，你想不想去？”

語氣平淡的就像是只要韓覺點頭，他就會把韓覺弄進去似的。

韓覺倒吸一口冷氣，心臟很不爭氣地跳了一下。

韓覺現在唱的歌，和章依曼唱的歌，全都是他寫的。但章依曼《歌手》之后火的不行，據她跟韓覺煲電話的時候，說即將要去《夢想之聲》當導師了。而反觀韓覺這邊，雖然《以父之名》讓他火了一把，被各種說有才華，但很多優秀的綜藝節目關溢再怎么使勁，申請也依然要排到很多不如韓覺的歌手的后面。《有嘻哈》說是誠心認錯，誠邀韓覺，結果連個導師位也不肯給。上個《姜餐廳》都得蹭章依曼的名頭才能上。這就是白手起家工作室和跨國巨無霸老牌公司的差距。

老董事長又說：“除了《歌手》，另一個《唱作人》這個節目也比較合適。”

在眾多翻唱的音樂節目里，《唱作人》主打參賽歌手們用原創音樂進行比拼。賽制激烈，風格多樣，殘酷程度和可看性等同于《歌手》，幾屆過后，已是原創音樂節目里知名度最大的了。

工作室討論到如何吸引頂級唱片公司主動找來為韓覺發行唱片的時候，打算采取在美利堅同樣的策略——把歌唱火，自然就有人找來求著要發專輯。

《唱作人》這個節目就進入了韓覺工作室的視線。

適合張子商文件夾在圈內圈外大名鼎鼎，韓覺在他家的私人音樂發布會隨著夏原的采訪也同樣聞名圈內。工作室大伙兒對韓覺的創作能力最為自信，就去接觸《唱作人》的節目組。《唱作人》的回復也很好聽，說韓覺已在考慮范疇之內了。結果夏原遞來情報，說《唱作人》一次內部討論會上，韓覺被人打了招呼，節目組決定擱置韓覺不選了。弄得關溢他們很郁悶。

其實打招呼的不單單只有一個人，而是之前向韓覺邀歌被拒絕的幾位公司老總。他們不爽韓覺，也擔心韓覺的實力，因此一致聯合起來，共同抵御韓覺。沒有跟腳的韓覺只能被節目組犧牲掉。

韓覺現在聽到老董事說起《唱作人》這個節目，就講自己怕是得罪了人，已經被節目組刷下去了。

老董事長呵呵一笑：“那我肯定要給你弄進去。”

韓覺嚇了一跳。

“打了小的，出來老的，于情于理，”老董事長看著韓覺說，“你記住了，以后遇到這種事不要怕，你是有家長的。”

韓覺原本打算推辭的話一下子說不出來了，只是擔心老董事長這么一意孤行分潤資源，會不會在公司里面惹來麻煩。

“說你簽了唱片約，上節目是去宣傳唱片的，他們挑不出毛病。”老董事長在笑，笑不是因為韓覺提了一個簡單的問題，而是欣慰韓覺在擔心他。

韓覺也笑了。看到老董事長那么狡猾，心里一下子很是安心。

韓覺和老董事長坐著又聊了聊，眼看老董事長開始發困了，韓覺又一次勸老董事長去睡覺。

最后走之前，老董事長說：“章耀輝除了年輕時都很帥這一點跟我很像，還有一點也像——給出好處，是為了拿到更大的好處。”

韓覺靜靜地看著老董事長。

老董事長嘟囔道：“我給你那么多好處，所以你以后要多抽點時間陪陪我這個老頭子，知不知道？”

讓韓覺陪他，是老董事長最想得到的好處。

韓覺笑著說：“其實我家里養了一只貓，如果您實在寂……”

“去去去！”

老董事長離場后，韓覺才加入了大伙兒。

他跟著顧凡，先是去給演唱會的幕后團隊敬了敬酒，謝過了他們完美處理了演唱會中場臨時合體時發生的意外。

在顧凡的撮合中，韓覺和向祖他們三人又碰了碰杯。雖然碰杯喝了酒之后別無他話，顧凡也樂呵地跟傻子似的，很滿足。

韓覺最后坐到粉絲那邊，看到元老粉絲團的人正跟.N.4的粉絲坐一起在聊天，原來她們之前是很要好的朋友，只不過六年沒見了，此時見面，也明白了彼此沒什么大仇，偶像都緩和了關系，而且韓覺明確不會歸隊，她們再僵著也就沒意義了。其實在看到五個人一起動作整齊地唱著出道曲，她們對韓覺就沒那么恨了。她們也知道，沒有事先準備時隔六年卻能跟上動作，私底下得練成什么樣子才行。

韓覺看到會長跟一個同樣氣質強勢的女人單獨坐到了遠處，也不知道在說什么。兩個人坐得很開，像是在談判。

韓覺覺得會長對面的那個女人他也眼熟，在演唱會上給拍過照片，不等韓覺問那姑娘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姜蕓的老公就跑過來抱住了韓覺，周圍幾個女孩子拉也拉不開他。最后還是關溢在此人的肋下用鳳眼拳輕輕一按，姜蕓的老公才捂著肋骨倒吸冷氣被旁人抬走。

姜蕓的老公剛才吃東西前被妻子拉著洗了手。他起先寧死不肯，說要這星期不洗手，就真的這星期不洗手。結果在妻子的冷笑中，才明白這星期不洗手有漏洞，哭著把手洗了。現在看到韓覺，他覺得新的一周，他何止可以不洗手，他簡直可以不洗澡了。

韓覺很沒架子地在老粉絲之中坐下，跟她們聊天。聊今晚的兩首歌，聊中途合體的險象環生。.N.4的粉絲們一開始偷偷在邊上聽，后來就正大光明地湊了過來。

等時間到了兩點多，聚會就該散了。韓覺的房間就在樓上，他不放心粉絲們深夜回家，正準備請關溢和小周把粉絲們送回酒店的時候，卻發現藍鯨有專門送參加聚會的粉絲們回住宿地的大巴。

韓覺讓她們離開香江之前，記得跟小周講，好讓他買票。然后才揮手告別了粉絲。

演唱會之行，到這里就算徹底結束了。

第二天，人們醒來上網，發現網上突然卷起了情懷風潮。

.N.5合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