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釣魚,天天吃魚,韓秀峰已經吃膩了。
大頭他們又全去了各村幫著辦團練,留著也沒人吃,干脆跟昨天一樣把上午釣的幾斤鯽魚全送給了余三姑,連捎午都沒在小院吃就同李致庸一起去了鳳山。
鹽捕營原本專事查緝私販,現而今賊匪作亂,天下不太平,又多了一個彈壓各場的差事,不像狼山鎮的那些營有汛地、塘地,要分汛駐守,所以營盤扎在哪里都一樣。不過相比駐扎在泰州,駐扎在海安反而更好。
一是揚州失陷之后泰州人口爆增,物價也隨之爆漲。鹽捕營要是駐扎在泰州,幾百號人的柴米油鹽就全得在泰州采買,就會多耗費糧餉;二來海安不但離各場近,而且位于串場河與運鹽河的交叉口,往南可乘船去通州分司各場,往北可達泰州分司各場,那些鹽場要是有人膽敢犯上作亂,從海安出兵彈壓遠比從泰州出兵快。
正因為如此,郭沛霖不但同意將鹽捕營駐扎在海安,而且準備籌銀幫鹽捕營在運鹽河北岸的鳳山腳下建營房。
顧院長和余青槐、王千里等士紳之所以能獲圣上的封賞,一樣是郭沛霖保奏的,他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何況這兵荒馬亂的鹽捕營能駐扎在海安對他們這些士紳是有百利而無一弊,不但把鳳山書院在河邊的一百二十畝學田捐了出來,還用保甲局的公費先幫著招募工匠和青壯,采買磚瓦沙石等材料先開工。
鳳山書院的幾個學生搖身一變為監工,正領著一幫百姓在平整土地。
韓秀峰一上岸,顧院長的侄子顧謹言就迎了上來,把二人邀到涼棚里指著用茶瓦壓著的圖紙說:“韓老爺,這是家叔請泰州的楊師傅繪制的圖,不但請楊師傅來看過,也從如皋請風水先生來看過,他們說衙署、大營和各倉這么建最合適。”
“還要建衙署?”韓秀峰笑問道。
“韓老爺,您現而今是運副老爺,怎能沒衙署!”顧謹言拱拱手,眉飛色舞地說:“整體布局坐北朝南,這兒是韓老爺您的運副署,東邊是都司署,營房在都司署后頭。西邊鎮上的善義倉、鳳山的社倉和鹽捕營的營倉。門口修一條路,河邊再修一個碼頭!”
糧正從各處源源不斷的往這兒運,打谷場邊上的那十幾間用來儲糧的民間已經裝不下了,加之鎮上本就沒義倉,各村之前也沒建設倉,所以顧院長等士紳想借這個機會把義倉和社倉建起來。
韓秀峰看著圖紙微微點點頭,顧謹言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又如數家珍地說:“運司署前后五進,這兒是儀門,兩邊是公房,這兒是大堂,然后是二堂。這一進是書房和見客的地方,從這兒往里是內宅,內宅也是兩進。
倉區布局也是坐北朝南,這兒是大門,這兒是前院,從這往北是后場。門房寬七間,進深四椽,明間開雙扇板門,兩側為公房,中間這三間是供奉糧神的大殿,再往里便是六排倉房,每排七間,單檐硬山頂,后頭這一片空地要平整夯實,留作收、曬糧之用……”
都司署和鹽捕營的營區同樣規劃的面面俱到,能想象到建成之后會有多壯觀,多氣派。韓秀峰沒想到他們搞這么大,禁不住笑道:“謹言,你們有沒有算過按這圖建,要花多少銀子?”
“韓老爺,我們這兒是海安,又不是泰州,工錢真用不了多少。至于材料,我們打算挑實用的,不買那些花俏的。尤其營房和糧倉,能住能用就行,用不著雕梁畫柱。家叔請泰州的大師傅估算過,有五六千兩足夠了。”
“五六千兩真夠?”
“真夠,不夠您拿我是問!”
“那要建多久?”
“最多三個月,要是三個月還沒竣工,您一樣拿我是問!”
想到鳳山上的那些廟宇也就是普普通通的青磚瓦房,不但用料不講究,而且一樣沒雕梁畫柱,跟去年在京城翻建會館完全是兩碼事,韓秀峰忍俊不禁地說:“既然你們都想好了,就照這圖上建吧。銀子的事不用擔心,運司衙門雖大不如以前,但五六千兩還是拿得出來的。”
“能為韓老爺效力,是晚生之幸。”
“自個兒人,幸什么幸?走,去你們書院吃中午,今天中午吃啥?”
“韓老爺,晚生不曉得您和李老爺要來,一點準備也沒有,剛才過來時好像聽做飯的說中午吃青菜豆腐湯。”
“青菜豆腐湯就青菜豆腐湯,吃清淡點好,致庸,你說是不是?”
“是,四爺說得是,清淡點好,清淡點好!”
就在他們說說笑笑去鳳山書院蹭飯之時,蘇覺明也正在保甲局蹭飯。
保甲局的伙食還不如鳳山書院,白米飯管夠,菜只有臘月里腌的咸菜,但對那些過慣苦日子一年也吃不上幾次肉的青壯們而言,能吃飽飯就不錯了,一個個蹲在院子里吃得津津有味,渴了就去缸里幺水喝。
顧院長、余青槐和王千里不但是海安最德高望重的士紳,現而今還全是官身,不能跟莊稼漢一樣蹲在地上吃,而是圍坐在堂屋里八仙桌邊吃,并且比青壯們多一個紅燒肉和一個蛋花湯。
蘇覺明邊吃邊忍不住問:“顧院長,余老爺,方巡檢又不是沒來請您幾位,您幾位為什么不去?他那邊擺了酒席,吃得比這好!”
“人家是宴請那兩個候補官的,韓老爺都不去,我們去算什么?”
王千里話音剛落,顧院長就抬頭道:“食不言寢不語。”
“哦,吃飯吃飯。”
蘇覺明心想吃飯都有這么多規矩,以后不跟你們一道吃了,就這么悶頭吃完碗里的飯,坐在一邊等三人全吃完,等燒飯的青壯收拾走碗筷,才端著剛沏的茶道:“顧院長,余老爺,王老爺,有件事小的不曉得當不當講。”
顧院長跟他爹是多年的好友,自然不會把他當外人,下意識問:“什么事?”
“顧院長,韓老爺來海安好幾個月了,要是擱太平年景,一定會差人把家眷接過來。可現而今天下不太平,這兵荒馬亂的,四川離這兒又遠,家眷肯定是接不過來。”
“這倒是,離家那么遠,怎么團聚。”
“我是覺得夫人來不了,他身邊不能沒個人!您老想想,別說韓老爺這樣的從五品運副,就是周圍的那些個場官,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哪個跟韓老爺這樣房里連個伺候的人都沒?”
“還真是,顧院長,這事我們早該想到的。”余青槐深以為然。
王千里也覺得韓老爺就這么孤零零的不合適,沉吟道:“既然想到了,那就趕緊辦!顧院長,要不我去一趟泰州,看能不能幫韓老爺買兩個使喚丫頭。”
想到韓秀峰的為人,顧院長喃喃地說:“買一定是能買到的,只是買回來之后呢,韓老爺什么樣的人你們又不是不曉得,萬一韓老爺不要怎么辦?”
“韓老爺怎會不要?”
“怎么就不會不要,別看韓老爺是捐納出身的,但那些個胭脂水粉韓老爺真不一定看得上。”
想到天下聞名的揚州瘦馬,王千里不禁嘆道:“揚州要是沒失陷就好了,要說女子,天底下的女子都不如揚州的。”
蘇覺明等的就是這句話,咧嘴笑道:“王老爺,要說揚州的女子,海安正好有一個!”
顧院長猛然反應過來,想都沒想就搖搖頭:“別瞎說,任家閨女是不錯,但那丫頭是任院長的掌上明珠,別說讓他閨女去做使喚丫頭,就是給韓老爺做小任院長也不會同意。”
“顧院長,我曉得任院長是有頭有臉的人,讓任家小姐做使喚丫頭自然不合適。但我家老爺身份不曉得比任院長尊貴多少,現而今已經是從五品運副,不但有郭大人提攜,而且京里也有人,前途不可限量!”
“這我曉得,讓任家閨女給韓老爺做妾,還真不算委屈他任雅恩,可他膝下無子,就這么一個閨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要是能招個后生入贅,還能給他續香火,給他任家傳宗接代,但要是讓他閨女給韓老爺做妾,那他可真就成斷子絕孫了。”
“他怎么會斷子絕孫,您老忘了,他這不剛續了弦,聽說這紅線還是您老牽的。余三姑一看就是個能生養的,幫他生個大胖小子不就有后了。就算余三姑生不出來,他還可以從堂兄弟那兒過繼個子侄……”
“不合適不合適,你別再說了,這事真不合適。”
不等蘇覺明開口,余青槐便苦笑道:“依我之見并非不合適,而是正合適!只不過這事太過難以啟齒,沒法兒跟任院長開口。”
“青槐這話說在點子上,畢竟任院長也是個要面子的人。”王千里附和道。
潘二做官了,大頭做官了,連后來才跟韓老爺的梁九和吉大吉二他們都做官了,蘇覺明也想弄個官做做,豈能錯過這個討好韓老爺的機會,嘿嘿笑道:“顧院長,余老爺,王老爺,我倒有個辦法。”
“什么辦法?”顧院長低聲問。
“其實您幾位剛才想得太遠,也想得太多,我們為何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提什么妾啊使喚丫頭不就行了。余三姑不是剛做填房沒多久嗎,說不定已經懷上了,不管她有沒有懷上,反正是不能再跟現在這般干活。”
“接著說。”
“不讓余三姑干活,韓老爺身邊不就沒人伺候了嗎,干脆讓李瘸子家二丫頭去接替余三姑,然后再找個由頭請任家小姐去幫忙。她不是琴棋書畫樣樣會嗎,韓老爺身邊正好缺個斷文識字的人,總而言之,先讓任小姐去韓老爺身邊,其它事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再說。”
王千里想了想,忍不住笑道:“要是任院長和任小姐覺得男女授受不親,就把李瘸子家那個笨手笨腳的二丫頭抬出來,問問他人家都可以他家為何不可以。而且這么一來,外面也不會有那么多閑話。”
“我就是這么想的。”蘇覺明笑了笑,接著道:“再說這是海安,又不是泰州,更不是揚州。沒出閣的姑娘給人家干干活,幫幫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何況又不要任家小姐做那些下人的活兒,只是讓她幫著看看往來公文,算算賬,寫寫信。”
“讓一個女子去做這些?”顧院長哭笑不得地問。
“顧院長,說自然要這么說,讓不讓她做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