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見同住龍門客棧的幾個舉人總是與同鄉同年相邀出去吃酒聽戲,任禾好生羨慕,便讓弟弟任怨去請交好的幾位同鄉同年,打算與好友們把酒言歡,以解思鄉之苦。
然而,第一次只請到住在省館的幾個同年,住在府館的何恒、劉山陽托詞要用功沒來。第二次連住省館的那幾個鄉試同年都以各種借口沒赴宴。
開始以為他們個個要用功,直到任怨有一次上街買東西,無意中聽到幾個同鄉舉子的家人在背后議論,任禾才曉得他的名聲有多么不堪,才曉得同鄉同年們為啥跟他敬而遠之,不用細問也曉得這是韓四搞得鬼!
人倒霉時喝涼水都塞牙,錢俊臣年前借銀子時說只是周轉一下,最多一個月便還,結果等了一個多月不僅沒還,甚至連人影也見不著了,不像之前總是來蹭吃蹭喝。
任禾窩著一肚子火,要不是任怨拉著,真要去府館找韓四拼命,真會去府館找錢俊臣理論。
弟弟說得對,天塌下來也沒應試要緊。
任禾平復情緒,心想“名裂”了身還沒敗,只要能金榜題名,便能“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遍長安花”。所以從那之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無旁騖地呆在客棧里苦讀前幾科的《會試闈墨》,苦讀匯集張吾瑾所作《諸君子皆與歡言》、方苞所作《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等名篇的《科舉名篇薈萃》。
頭懸梁,錐刺股,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已是三月初六,也是皇上簡放會試總裁、副總裁和十八房同考官的日子。
聽同住龍門客棧的幾個之前考過卻沒中式的舉人說,已列名候選的官員今天會備朝服、行李,著常服、掛朝珠,去午門外跪候宣旨。吉時一到,乾清門侍衛會去領旨,領到旨去午門交給大學士拆封,同稽察御史一道宣旨唱名。
未經點出者起立退出,不準片刻停留。
被簡放者行三拜九叩謝恩禮,不得逗留,不回私宅,乘坐禮部準備的馬車直奔貢院,即日入闈……
會試第一場是三月初九,考生們三月初八入圍,這意味著還有兩天準備,任禾也想用好這兩天時間,天沒亮就同弟弟任怨一道跟同住客棧的幾個舉人去崇文門等消息,只要曉得總裁、副總裁和十八房同考官是誰,便能趕緊去書肆買總裁、副總裁和同考官們以前的文章,從文章中參詳他們的喜好。
總之,對考生們而言這是一件大事。
不但任禾去了,費二爺、何恒、劉山陽等住在重慶會館的考生也早早地去了,潘二和大頭想去看熱鬧,問韓秀峰去不去。韓秀峰不想湊這個熱鬧,更不想把好好的一個首事做成考生們的下人,蒙著頭假裝沒聽見,結果竟又睡著了,直到被潘二叫醒才發現天已大亮。
“咋咋呼呼的,到底啥事?”韓秀峰揉揉眼睛,呵欠連天地問。
潘二正在興頭上,急切地問:“四哥,你曉得我見著誰了?”
“見著誰了?”
“錢俊臣!”
“我以為誰呢,見著他有啥大驚小怪的。說句不中聽的,我都不想見著他,因為見著他準沒好事。”韓秀峰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找衣裳。
“四哥,這次跟以前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
潘二推推他,眉飛色舞地說:“四哥,我說了你一定不會信,這事你想都想不到。早上簡選會試總裁、副總裁和十八房同考官,吉老爺帶著行李和家人去了,錢俊臣也帶著行李去了,結果吉老爺沒簡選上,他龜兒子居然簡選上了,我親眼看見他坐雕花彩飾的車去貢院的!”
“錢俊臣簡選上同考官?”韓秀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以為潘二聽錯了或看錯了。
“不信你問二爺,”潘二急了,竟起身喊道:“二爺,二爺!”
費二爺正在堂屋吃早飯,放下碗筷道:“喊啥喊,來了。”
韓秀峰飛快地穿上褲子,看著剛走進廂房的費二爺問:“二爺,到底咋回事?錢俊臣是不是真簡選上了同考官?”
“簡選上了,”費二爺越想越好笑,忍俊不禁地說:“原來他把四處借來的銀子全用在這上面,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從貢院出來他就是房師,就能坐收他那一房中式考生孝敬的銀子。”
“吉老爺都沒簡選上,他居然能簡選上,這也太荒唐了!”
“吉老爺沒走門路,沒使銀子。他走了門路,花了銀子,被簡選上一點也不奇怪。”費二爺頓了頓,又說道:“況且十八房同考官翰林院已經占十二房,翰林院那么翰林老爺,就算論資排輩,吉老爺也不一定能排上。”
“錢俊臣呢,錢俊臣又是咋排上的?”韓秀峰不解地問。
“他跟吉老爺不一樣,他是皇上從禮部的名冊里揀選的,他雖不是翰林但也算進士出身。真要是論出身,從宗人府揀選的同考官還不如他呢。”
“沒開考就鬧出這么離奇的事,真是出人意料!”
“不說了,我得趕緊去買幾位總裁、副總裁和同考官的文章。”
“二爺,等等,總裁副總裁是誰?”
“大學士卓秉恬卓大人為總裁,吏部尚書賈楨賈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花大人、兵部左侍郎孫葆元孫大人為副總裁。其他那些同考官我記不大清,不過俊杰全記下了,他正在門口等,我先走了。”
這一次的會試正考官卓大人,韓秀峰是如雷貫耳。
因為卓大人是四川人,是大清朝幾百年來四川的三位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員之一,年前去省館團拜時同鄉官員和舉人說得最多的就是卓大人。只是卓大人已位極人臣,想走他老人家門路的太多,為避嫌已經很多年沒去過四川會館了。
再想到錢俊臣竟搖身一變為會試同考官,韓秀峰眼前一亮:“潘兄,趕緊去追二爺,就說我找他老人家有事!”
“有啥事?”
“錢君臣不是做上同考官了嗎,他以前的那些文章現在可值錢了,趕緊去問問二爺有沒有,要是有我們就趕緊謄抄幾十份,拿到各省館府館去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