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生老病死的事兒無從把握,領導換的突然,當月就交接工作。徐領導原在真理部任副職,許非開會也見過,沒啥交集。
心里有點可惜,李沐如今在真理部,要是他來廣電就好了,老領導繼續罩著,美滋滋。
這些年以來,體制內的吳孟臣一系,體制外的許非一系,早已打上田領導的烙印。眼下調動,在某些人眼里就是靠山走了。
嗯,走了。
如果田領導出了事,那叫靠山倒了。
傍晚。
客廳里放著輕音樂,張儷斜躺在沙發上,手邊嬰兒床。
小虎有點楞,不愛哭,除了被姐姐打的時候。餓了吃,困了睡,要么就睜著眼睛好像在發呆。
“香噴噴的雞蛋面來了!”
許老師素手做羹湯,端著一大碗過來,繼續伺候月子。
“你就給我吃面呀?”
“這可是用雞湯煮的面,還有倆雞蛋呢,來分而食之。”
那湯色很漂亮,香而不膩,清而不濁,是一只健壯的小公雞燉的。
倆人呼嚕呼嚕吃,小孩可能聞到味道,有點躁動。張儷忙放下碗筷,給他喂奶。
“我也想吃。”
“我也想吃!”
“晚上的!”
“哦。”
許老師繼續吃面,看著舒舒服服的小孩,忽然感慨:“哎,不知你有沒有這種感覺。自從他們出生后,我忽然有一種憂慮、焦躁,好像很多事都害怕。”
“怎么說?”
“人的一生多漫長啊,尤其成長的過程。我有時就會想,萬一他們出事了怎么辦?萬一我們出事了怎么辦?萬一我們沒教育好,這么大的家業怎么辦……”
“我明白,我也想過。”
張儷把小虎放回去,道:“后來思考,可能初為父母都有類似的情緒。”
“唉,所以說孩子是羈絆呢。”
“嗶嗶嗶!”
手機突然響了,許老師一接,說了幾句掛斷。
“有事么?”
“《無名之輩》的公映許可證有點問題。”
“不是挺順利么?”
“這片調子比較強烈,是田領導批準的,現在換人了,電影局得緩一緩。”
許非有點鬧心,又罵:“特娘的廣電換領導,跟我的電影有屁關系!”
“人家新來,你自然要去拜山,你不去,外人只當你弱了。”張儷笑道。
“我想著新官上任,肯定要忙,過陣子再去……算了,這下還真得去了。”
“那你別拿東西了,聽說新領導也是記者出身,這種人通透,你去表個態就好。
再說我們家許老師還是有幾分薄面的,誰都得拉攏拉攏。”
“喲!”
許非樂了:“小旭都一孕傻三年,你怎么還猴精猴精的?”
“小旭不是傻,她趁這個機會撒歡任性呢。”
“成,我明天去轉轉。”
許老師親了她一口,這就叫家有仙妻。
一大早,廣電。
換人的風波仍在持續發酵,角角落落都在談論。之前田領導嚴厲,底下人挺有抱怨,徐領導什么風格還沒品出來。
“你說改革是不是又要停了?”
“這回不能吧,入世鐵定開放的。”
“老田沒運氣,果子還沒熟就被換了。”
“屁!你當新華社是清水衙門啊?那是喉舌之地,信任老田才調去的。”
“那跟他的人不是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吶。”
“嘿嘿,我覺得差不多。他們那系勢頭太大,這兩年多風光啊,尤其那個姓許的,一民企裝得跟什么似的!”
辦公室內,新秘書端上一杯茶。
徐領導抿了兩口,問:“你跟我來這幾天,有什么感覺?”
“感覺環境差不多,都在觀望您的三把火什么時候燒?”
“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不錯,但也要看形勢。大局當前,入世在頭頂懸著,全國開放,我還能燒什么火啊?
老田工作做的細,連文件都發完了,只剩個外商投資的暫行規定,還是大家早知道的。”
“改革是功,穩住勝利也是功,向前發展更是功,您不在于一時。”秘書道。
“哈哈,你小子就是會說話。”
秘書見沒有什么事,先行告退,不多時又進來了,道:“許非想見您。”
“哦?請進來。”
很快,一個帥氣的三十多歲男子進門。
“小許!我剛跟老吳談完話,正想著找你,你就自己來了。”
徐領導握了握手,熱情道:“坐坐,不是外人,當年長沙會議我也在場的。
我雖然在宣傳部門,但一直熱愛電影,也關注你們消息。去年賀歲片成績不錯啊,說拿冠軍就拿冠軍,年輕人就該有這樣的志氣。
聽說還賣給美國版權了?”
“對,好萊塢、韓國、日本都想翻拍。”
“好好,為國爭光,這樣的事就該多宣傳!”
見面一搭話,許非有底了,此人很愛講話,且明白輿論的重要性。
“如今電視產業紅紅火火,電影很不景氣,你是業界典范,對現在的環境怎么看?”
“電視劇是家庭產品,電影是娛樂消費。我們人口基數大,生活水平不斷提高,電影一定會成為大眾化、日常的、一種娛樂習慣。
至于看法,我覺得環境很明朗,跟著組織走。”
這就是表態了。
徐領導果然滿意,又問:“聽說你和老吳還搞了個五年電影計劃?”
“對,五年內至少拍五部高水準的商業片。第一部《天下無賊》在年底賀歲檔,第二部《十月圍城》正在修改劇本。
第三部也有些想法。
現在需要我們自己的作品來刺激電影市場,提升自信。自信心非常重要,這幾年被好萊塢打怕了。
而且輿論要跟得上,不僅有過硬的作品,還得有過硬的宣傳。
我們得警惕一種風氣,就是對好萊塢大片各種包容,對國產片百般挑剔,無視客觀事實和差距,這種雙標很不好。”
“雙標?”
“雙重標準。”
“哦,很形象啊!”
許非說輿論,一下子戳到徐領導的癢處,他最喜歡搞這個。
聊了半天,最后也給句實在話,“這幾年影市衰落,跟某些方面的矯枉過正有關系。現在全局開放,政策應該會調整,審查也會逐漸放開。
當然要有個過程,除了明顯違背正確基調的作品,根本上我們是鼓勵創作,百花齊放的。”
許非為某人默哀。
他走出廣電的數天后,《無名之輩》拿到了公映許可證。
同時,電影局一紙文件,宣告了姜聞五年徒刑。理由一大堆,其實就一條:
“影片的基本立意出現嚴重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