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破公司。
門口掛著一塊嶄新的牌子:博納文化交流有限公司。老板是于東。
隨著中影集團組建,他的工作關系也從北影廠轉到了中影,本想著可以發行引進片,結果這塊蛋糕早被老員工占據,自己只能繼續做國產片。
而今年年景又不好,引進片禁止,國產片例常蕭條,他提職無望,一咬牙下了海。
此刻,破辦公室里,于東正跟導演黃健新掰扯。
“老實說,您這部電影,我在北影廠時就相中了。但那會有規定,最多給您60萬,我也做不了主。
現在我單干,我出120萬,把發行權賣給我怎么樣?”
這片叫《說出你的秘密》,王志聞、江杉主演,三年前拍的,一直在片庫里落灰。
同樣落灰的還有一大堆,部分是各種原因沒有發行的,部分是制片廠為完成指標,粗制濫造就沒想著上映的爛片。
“你這么看好這片子?”黃健新奇道。
“以我的經驗,今年情況特殊,片源奇缺,多了不敢說,七八百萬肯定有的。我底都跟您交了,我現在沒什么錢,賬上一共30萬,如果能行,我愿意都拿出來先當定金。”
“好吧,我幫你跟制片廠溝通一下。”
“那太好了!”
于東把黃健新送出門,心里暫松了口氣。
初次創業,一窮二白,但他知道自己的優勢,憑借發行工作積攢起的廣闊人脈。那真是喝出來的啊,一杯酒一個拷貝。
他沒回屋,騎上自行車奔最近的一家電影院。
還沒到就聽劣質音箱里放著歌,很野性的美式女聲:“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聽,你我最愛的那首歌……”
到了門口一瞧,《寶蓮燈》的大海報早已貼上。
“國產動畫巨作暑期呈現,天王巨星獻唱主題曲!”
“無與倫比的幕后陣容,姜聞、徐凡傾情獻聲!”
“國際級水準,國產動畫新的飛躍!”
于東抽了抽嘴角,是天下的味兒,聽說天下把發行分出來了,叫什么橡果。
他進入休息廳,不禁又嚇一跳,今年格外蕭條的電影院居然能看到人頭攢動的情景。而且嘰嘰喳喳,聲音吵鬧,跑來跑去,極為低齡化。
全是十來歲十幾歲的孩子,由家長帶領,或者干脆一家數口。每個孩子手里還拿著一盞小燈,就寶蓮燈的形狀,裝個小燈泡能發光那種。
“老李!”
“小于,你怎么來了?”
“過來轉轉……”
于東找到一個工作人員,問:“那燈是干嘛的?”
“禮物唄,16歲以下的觀眾都送。”
“那也不值錢啊,有點寒磣吧?”
“嘖,憑這個燈和票根可以參加抽獎。
最次的,配音演員簽名的文化衫一件;最好的,半價去象山夏令營,親身體驗拍攝現場,指不定還能混個龍套爽爽。”
你妹!
于東心中暗罵,太欺負人了吧!
他知道橡果拿下了《寶蓮燈》的發行權,可也不能這么弄啊!別家只是發行,你特娘產業一條龍?
“象山夏令營”這個說法,是今年暑假開始之前,突然冒出來的。
在京城、魔都、藍鯨等大城市宣傳了一下,跟旅行社合作,收費適中,賣點就是影視城、明星、體驗拍戲,外加象山海鮮節。
頗受一些有閑錢的家庭喜歡。
表面看來是商業行為,但于東很有頭腦,天下不僅要當制作方的巨無霸,還要當發行方的巨無霸!
將來是不是還要當放映的巨無霸?
他想起如今的局勢,激靈靈一抖,不好說。
聊了會,那邊檢票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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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群孩子烏央央涌進去。于東笑道:“《寶蓮燈》票房應該不錯。”
“嗨,飲鴆止渴。”
一提這個,對方就發牢騷:“從年初到現在,影院毛干鳥凈,早就揭不開鍋了。尤其引進片一禁,觀眾更不愛來,我欠了幾個月工資沒發。”
“沒反映反映?總禁著也不是事。”
“誰敢反映?南聯盟那事剛過去倆月,你反映不找罵嘛!我們現在就是餓三天給一頓飯。
干的稀的還不一定,死不死看運氣。”
聊了半天,于東才找到相熟的影院經理,表示自己現在單干,以后多照顧云云。
跟著又去別家,一一維護關系。
黃健新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帶來了發行授權書,作價120萬,先付30萬定金。于東分文不剩,借了點錢,立即踏上了南行火車。
某省,某市。
電影院門口連條狗都沒有,售票員拄著腮幫子打盹,好容易一對情侶過來,站在門口瞅半天。
“《風云》?”
“這都什么時候的片子了?VCD早看過了。”
“哎,下場《星月童話》。”
“這倒沒看過,我問問。”
男生敲醒售票員,道:“《星月童話》誰演的?”
“你管他誰演的,買不買票?”
“咋沒有海報呢?”
“你到底買不買?”
男生拽著女朋友就走,特明白:“咱們買碟在家看,走走走。”
某電影院。
一個小年輕在門口轉悠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買了張票。
明明沒人看他,自己卻覺得臉上發燒。
只見門口戳著塊板子,上寫:“《玉女聊齋》,徐錦江、鐘真主演……未滿十八歲禁止入內!”
某個縣城。
《新周刊》的采編人員正跟工作人員嘮。
“我們電影院租出去了,白天賣衣服,晚上放電影。”
“放什么電影?”
“走私片唄,哦現在不叫走私片,就是那種盜版碟。縣里就這一家電影院,聽說隔壁縣的影院已經改成二人轉劇場了。”
“現在這種環境,你覺得需要改革么?”
“必須改,不改就死了。”
“那你認為應該怎么改呢?”
“這我不知道,反正別讓我下崗就行。”
某電影公司。
“撐不下去了啊!我們員工已經去收廢品了,比做電影都賺錢。”
“你就不能跟上頭說說,你不是有關系么?”
“現在這局勢,我可不敢說。再堅持一下吧,《寶蓮燈》不挺受歡迎么?”
“那也不能放半年啊……許非那小子不知道搞什么,要退出電影業了?”
“我剛跟天下聯系過,有部張藝某的《我的父親母親》。”
“農村戲?”
“嗯。”
“唉,算了,好歹也能頂一陣。”
引進片禁令施行兩個多月,國內一片哀嚎。
如今中美關系緊張,也不敢冒著殺頭的危險請求解除,只能硬撐。還真有不少給許非打電話的,詢問有沒有帶勁的片子。
許老師只道在拍,在拍,不要急。
還沒到關注國內的時候,這階段是墻外開花墻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