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酒店。
張國師忙的腳不沾地。
9月份,《秋菊打官司》載譽歸來,斬獲金獅、最佳女演員兩項大獎,轟動全國。歐洲三大,他已經拿下兩個,鞏麗則成為第二位三大影后。
在今年年初,張曼玉憑借《阮玲玉》在柏林登頂,倆人僅僅差了幾個月。
回國以來,張國師一直在各方應酬,今兒宴請,明兒采訪,后兒座談會,生生拖在了京城。
此刻他剛送走一波記者,助理馬上報告:“導演,劉恒老師來電話,說有本雜志想采訪您。”
劉恒是原著小說作者,兼編劇。
“哪家雜志?怎么還找著他了?”
“新刊物,還沒正式發行呢,叫《新影視》……”
張國師一聽就不愛接待,末了又來一句,“說是許非辦的。”
“許非?那個許非啊!”
鞏麗湊過來了,笑道:“當初他在學校挑演員,我還見過呢,把伍玉娟挑走了。”
張國師考慮片刻,問:“他想怎么采訪?”
“您找時間地點,那邊配合。”
“那你問一問,下午可以么?”
助理應聲去了,心中奇怪,導演好像很客氣啊。
數年前,張、鞏相戀,舉國皆罵陳世美。拍《古今大戰秦俑情》時,張國師意外受傷,原配探望,鞏麗不閃不避。
之后,張與原配離婚,跟鞏麗正式公開,并同居。
倆人簡單拾掇,約莫三小時后,對方抵達。
“張導,鞏小姐!感謝,感謝!”
“客氣客氣,對您也是久仰大名,早就想見見。”
這是實話,在外人眼里,這位儼然是京幫大佬之一。
寒暄幾句,許非和于佳佳就座,道:“我們是新雜志,正準備創刊號。這東西可能跟別的刊物不太一樣,我們先溝通一下。”
他取出一張文稿,“沒想著今天就見面,見笑了。”
張國師和鞏麗一愣,見上面全是提綱,頓時明白。本應先送過來,這邊看,有忌諱的劃掉,再溝通,然后正式采訪。
誠意一下出來了,張國師索性不看,道:“沒關系,我們直接來吧。”
“呵,那好。”
感覺真不一樣,凱歌仁波切拿了金棕櫚后,開始剛愎自用,聽不進人話。老謀子雖然也飄,但大體上還成,能接受意見。
于佳佳尚在適應,許非帶她練手。《秋菊打官司》早被各路專家分析八百遍,沒啥意思,他想問點別的。
“有些人說您只會拍鄉土戲,您自己怎么看?”
“呃……”
張國師露出一口大牙,沒想到第一個問題就這么犀利。
“我沒有刻意的去拍鄉土戲,只是這幾本原著背景都在鄉土社會,剛巧都被我趕上。
其實我的作品主題一直在變化,《紅高粱》、《菊豆》、《秋菊打官司》表達的東西絕對是不一樣的。
以前可能更抽象一點,秋菊我是用紀實片手法來拍,關注一個農村婦女在那樣的生存環境,與現代法治的一些融合與沖突。
我挺想拍一部好的都市片,可惜沒遇到滿意的劇本。”
“可有觀眾反應,說某些導演喜歡把中國丑陋的東西給外國人看,以便拿獎。”
張國師瞬間嚴肅,謹慎道:“首先它不丑陋。就像秋菊,底層的農村婦女,在那樣一個環境中,村長和長輩就是法,就是道理。
當一個弱者受到侵害,想用法律武器維護尊嚴,自然會產生沖突。
這種沖突是我們社會的一個真實狀態,怎么能叫丑陋呢?我不拍,它就不存在么?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這種改變有緣由么?”
“對,我拍完大紅燈籠之后,有很多反思,尤其看侯孝賢、楊德昌那些導演的作品。
我覺得大陸導演,包括我自己,對人的關注始終不夠。秋菊算我給自己補的課,增加對人的關注。”
“所以您要拍都市戲的話,也會延續這一點?”
“對對。”
“那您喜歡商業電影么?”
“我覺得挺好,電影類型本該多種多樣。當初《代號美洲豹》我就想做成一部商業片,可惜把握的不好。前期籌備就覺得不太行,但資金已經投了,硬著頭皮拍。”
“您說的把握,是指什么?”
“呃,對一些商業元素的理解吧。”
許非點點頭,轉向那邊,問:“鞏小姐,張曼玉比你先拿了歐洲三大的影后,心里有沒有遺憾?”
鞏麗一愣,你是香港狗仔吧?
“呃,遺憾肯定有,但我也為她高興,都是中國演員么,都是爭光的事情。”
“你在香港拍了《秦俑情》、《上海灘賭圣》、《夢醒時分》,覺得在表演上,跟內地有什么區別?”
“那邊沒有專業學校,大部分靠經驗,表演更隨意一點。不是說不好,只是,只是……”
鞏麗才27歲,遠非后世的鞏皇,一時嘴笨。
“香港草莽江湖,張弛有度,極具商業觀賞性。內地科班出身,表演系統化,嚴謹專業,卻有些呆板。”
許非隨口接道,“這個呆板,指的是類型單一。基調灰暗,內心戲豐富,思想掙扎的角色,往往會演的很好。反倒一個簡單的角色,傻傻笑笑逗人樂的,卻不會演了。”
此乃內地影后通病,鞏皇、周公子、國際章一脈相承,越復雜演的越好,碰上喜劇全撲。
鞏麗皺眉,有心反駁,可又說不上來。
許非轉回張國師,問:“您下月去參加金雞獎么?”
“那邊有個研討會,邀請我去,我剛好有點事情。”
“據我所知,這次研討會要討論取消統購統銷制度,您有什么看法?”
張國師立時一激靈,“你這個,這個消息可靠么?”
“黎寧告訴我的。”
黎寧是青年電影制片廠廠長,《秋菊打官司》便是青影和銀都聯合出品。
“哦哦!”
他更加謹慎的想了想,道:“現在改革開放,電影界自然要響應。但我確實不太了解,不便多說。”
“下一部作品有計劃么?”
“目前正籌備汪朔的《我是你爸爸》,但沒敲定,等敲定了一定通知大家。”
“嗯。”
許非合上本,示意采訪結束,笑道:“張導,其實我倒想推薦您一個故事。”
“您講。”
“余華創作的小說,應該寫完了,叫《活著》。”
余華?張國師疑惑兩秒,猛地想起來,這貨還是海馬的顧問!
“好,我一定請教。”
“那今天就到這了,謝謝您配合,謝謝鞏小姐。”
倆人走后,鞏麗松了口氣,“比對付那些香港記者還累。他也不是電影圈的,問那么多干嘛?”
“哎,他還真是電影圈的。”
張國師搖搖頭,道:“夏剛說他投拍了一部片,叫《大撒把》。早就拍完了,一直壓著不發行,剛才問統購統銷,估摸想……”
“咝!”
二人都為某個念頭嚇一跳,那也忒大膽了!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