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百姓對于大明在哪里打了場多大的勝仗,已經不太關心了,畢竟圣天子在位,打勝仗是應該的,打輸了才奇怪,誰有功夫天天關心那些蠻子的死活。
只是今天不成,今天必須得關心一下,畢竟跟大明互懟了許多年的建奴唱了涼涼,連最后的一任大汗都被抓了回來。
百姓們開始關心,打算看看朝廷或者說天子,會怎么處置這些狗建奴。
按照話本里說的,多半就是天子給奴酋披一件錦袍,再賜上一杯御酒外加一桌御宴,然后奴酋哭著喊著表示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要死心塌地的為大明守邊云云。
但是吧,這事兒放在其他的皇帝身上都有可能成立,哪怕是放在楊二李二身上都不稀奇,畢竟李二曾經抓了頡利可汗跳舞看,這是屬于有前科。
當今天子不一樣,任誰都知道當今天子是屬于那種睚眥必報的狠人,一言不合誅人九族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現在多爾袞落到了當今天子的手里,最好的下場可能就是被凌遲。
不得不說,通過華亭徐氏等幾家百族大族灰飛煙滅之后,幾乎所有人都學乖了,也都看清楚了崇禎皇帝到底是個什么為人。
崇禎皇帝則是在糾結。
黃臺吉跟海蘭珠還有布木布泰的兩個孩子當初被扔進了錦衣衛,一直在往殺人機器的方向培養,雖然現在離出師還很遠。
當初自己計劃的是讓這兩個孩子長大之后再去執行清洗掉多爾袞和布木布泰的任務,可是被小野獾那些小表砸一通亂拳,完全打亂了自己的計劃,使得自己不得不現在就把他們抓回來處置。
那么,這兩個孩子怎么辦?繼續讓他們執行清洗任務,還是讓他們隨著布木布泰一起消失?
這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撓了撓頭,崇禎皇帝將目光投向了多爾袞,問道:“你說呢?小野獾,朕給你個機會,讓你自己選擇,如何?”
被鐵鏈捆在十字架一樣的鐵柱上,多爾袞整個人看起來都凄慘無比,身上一道道鞭痕清楚的表明了他剛才受到的刑罰。
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眼睛血紅的多爾袞勉強抬起頭望向崇禎皇帝:“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崇禎皇帝嘖嘖有聲的感嘆兩下,又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布木布泰:“那你說該怎么辦呢?畢竟其中有一個是你的親兒子,你也有發言權的。朕向大明律保證,朕一定會捍衛你的發言權!”
披頭散發,再不見一絲嬌俏的布木布泰呵呵冷笑了兩聲后才道:“如今我們落在你的手里,是生是死,皆由你一言而決,那兩個孩子的命運自然也是如此。
如果可能,我只希望他們下輩子不要再投錯胎了,好好的當個漢人,做個順民,安安穩穩的過這一生便是極好的。”
聞言,崇禎皇帝也不禁豎起大拇指道:“不錯,你能有這般的認識,很好。那就依你所言吧,這兩個孩子會陪著你們上路,讓你們一家在黃泉下團聚。”
話音一轉,崇禎皇帝又帶著幾分好奇問道:“等到了黃泉之下,你到底算誰的媳婦?黃臺吉那個狗奴才的,還是這只小野獾的?”
站在崇禎皇帝身后的方正化和許顯純都是抽了抽嘴角,想要說些什么,卻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無論什么時候,狗命要緊,不該說的不該看的不該問的,就當是沒有發生過就好。
不待布木布泰回答,崇禎皇帝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邊向外走一邊吩咐道:“回頭把這些狗建奴扔給大理寺,擇日凌遲了吧。
對了,把那兩個孩子一起送上路吧,朕還是太心軟了一些,做不出來那般喪盡天良的事情。”
許顯純躬身道:“是,陛下仁慈。”
身后傳來布木布泰凄厲的喊聲:“謝陛下天恩!”
崇禎皇帝卻是譏笑一聲,連腳步都沒有停頓,便直接向著詔獄外而去。
對于這些建奴,就跟倭奴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再狠毒的手段用到他們身上,都是仁慈!
陳默抬起頭望了望天空,陽光有些刺眼,讓他不禁瞇起了眼睛,想想馬上就可以見到那一對可愛的雙生女兒,陳默忍不住有些激動。
十四年,自己在詔獄里面整整被關了十四年,如今終于得見天日了。
外面的空氣原來是這么好?外面的世界原來是這么的讓人喜歡?一襲長衫和其他百姓沒有任何區別,十四年里模樣大變,再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御史,反而多了幾分沉穩。
試探著將腳踩在前面黑乎乎的路上,陳默有些遲疑,怎么十四年過去,外面的一切都變得讓自己不認識了呢?
這種東西就是自己在報紙上面寫過的黑油石吧?鋪成的路是這個樣子的?感覺倒也不錯?
其實陳默已經算是幸運的,畢竟這十四年的時間里一直在折騰著報紙一類的事情,還有一個問題進出詔獄寫劉備文的段小榮能跟自己聊天,對于詔獄外的很多情況都是知曉的。
緊接著,陳默就意識到了一個最大的問題——自己的家在哪個方向來著?
十四年的時間過去,整個京城似乎都變了一番模樣,自己連詔獄前面的這條街都已經不認得了,自己的家在哪兒,似乎也找不到了?
陳默很想過頭去問一問詔獄門口的守衛,但是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畢竟,出了詔獄就是僥天之幸,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再回頭了。
想了半天之后,陳默便在路上隨手拉了個人問道:“敢問這位小哥,倚紅樓怎么走?”
陳默記得很清楚,段小榮那貨一直向往著清風閣,但是卻去不起那般的地方,每每有賞賜下來,多半都會花在椅紅樓,現在想要尋他,多半還得著落在倚紅樓。
一路打聽一路問,陳默終于在失去最后的一點兒力氣之前找到了倚紅樓。
剛剛進了樓里,陳默便直接尋了老鴇子問道:“段小榮可在此處?”
老鴇子上下打量了陳默一眼,見陳默雖然穿的不起眼,然則一身儒雅沉穩的氣度卻是旁人模仿不來的,便賠笑道:“在呢,正在如花姑娘的房里呢。”
陳默道:“你且去喚他出來,便說是有故人相請,再安排一桌酒席,記他賬上。”
老鴇子的嘴角抽了抽,扭著肥大的屁股去安排酒席,又使人去喊了段小榮來。
段小榮一見陳默,便驚道:“你怎的從那里出來了?可是擅自出來的?”
見段小榮一副轉身欲走的模樣,陳默低聲道:“如今期滿,卻是得了恩赦,再不必回去那里了。”
段小榮拉著陳默入了座,好奇的道:“那你如何不先行回家,卻跑來這倚紅樓?”
話音剛落,段小榮便輕輕抽了自己一嘴巴,賠笑道:“看我,卻是想的差了,十余年的時間,可不是憋壞了么?今兒個看上了哪個姑娘,我請了!”
望著難得大方一回的段小榮,陳默神色淡然,只是拱手道:“免了,小弟現在歸心似箭,只想早些回家,看看拙荊與兩個女兒。只是……”
見陳默一副為難的模樣,段小榮好奇的道:“只是什么?”
陳默臉色一陣變幻,最后才咬牙道:“只是,小弟現在已經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往日多虧了兄長照拂家中,故而想著先來尋了兄長問路。”
段小榮這才恍然,先向陳默賠了不是,又接著道:“剛從那里面出來,想必你也餓了,且先吃上一些東西墊饑,然后再往家里去。”
陳默有心先行回家,卻也抵不過腹中的饑餓感,又不好拂了段小榮的美意,只得先應了下來。
酒過三巡之后,段小榮便放下了杯子,問道:“如今已經從那里出來了,賢弟對以后有何打算?”
陳默聞言,頓時有些茫然。
十四年的時光都扔在了詔獄里面,而且自己以前的身份也不能再用,更是沒有了出仕的可能,自己該如何是好?
見陳默不言語,段小榮便道:“如今我大明的形勢,大部分你都是知道的,縱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那報紙上的消息你也都是知道的。
所以,你現在可以選擇的路子倒也是多的很,或換個名字再出仕為官,或者去社學里面教書為生,或者遠走海外。”
還沒等陳默想好,桌子上面就有一人沒打招呼,直接坐了下來:“陳先生,叼擾了。”
陳默看著來人的飛魚服,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十四年前,就是這些家伙把自己給扔進了詔獄,讓自己在里面吃好喝好,然后依著崇禎皇帝的意思炮制出一篇篇的文章。
來人自己拿過酒壺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亮了亮杯底之后才道:“陳先生,老爺說了,倘若你不知道干什么好,倒是可以繼續擔著大明報的編修,雖無品級,但是薪俸卻又遠超為官之所得。
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過去,倘若陳先生有甚么其他的想法,也盡依著陳先生,不會再有人與陳先生為難。言盡于此,告辭。”
來人一共就喝了一杯酒,說了這么幾句話,然后就揚長而去,扔下陳默和段小榮在酒桌上面面相覷。
陳默突然苦笑道:“小弟剛剛出來便來尋了兄長,這些人便能直接找上門來,當年之事,不冤!”
段小榮呵呵一笑:“冤不冤的且不去說,方才那人不是說了么,不會再有人與你為難,以后想要干些什么都行。”
陳默道:“十四年了,也干不成別的了,還是跟以前一樣罷。說起來,人都是賤胚子,現在小弟倒突然有些懷念那里了。”
段小榮又勸了一杯酒之后,才笑道:“話說回來,這次怎么會把你給放出來的?莫不是那位心情大好?”
陳默道:“應該是了,聽說建奴余孽都被抓了回來,這幾日便要凌遲了,此后這事上可還有建奴余孽?”
段小榮一拍大腿道:“有啊,怎么沒有?烏思藏和朵甘思那邊還有兩個呢!”
斜了段小榮一眼后,陳默道:“兄長說的是阿敏和莽古爾泰?他們兩個現在哪里能算做建奴?只怕,最恨建奴沒有死光的便是他們兩個了。”
見段小榮不解,陳默便笑道:“兄長文采超人,可是卻不擅長于人心,一如當年小弟進去之后,除兄長之外又有多少人恨小弟不死?
阿敏和莽古爾爾泰早降,能坐到現在的指揮使高位,也完全是因為這兩人在建州那邊賣了黃臺吉一家,如今多爾袞和布木布泰等人被抓,他們不盼著多爾袞等人去死,難道還會想著救人?
也只有我大明如日中天,建奴徹底消亡,才能證明這兩人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所以,他們兩個才是最盼著多爾袞等人去死的,甚至于比我大明百姓更為期盼。”
段小榮這才恍然,拱了拱手道:“多謝賢弟指點。”
陳默這番話實在是掏心窩子的話——當初陳默進了詔獄,在往日那些所謂的交知好友都恨其不死時,也只有段小榮冒著天大的干系幫著自己照顧妻女。
陳默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亮了亮杯底之后才道:“且不想那么多了,以后小弟還是把心思放在這報紙上面,也少不得兄長多多幫襯才是。”
段小榮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你我兄弟,又何來這般的客套?當初小弟進京時若不是得賢弟多番照拂,只怕早已凍死街頭,又何來今日?”
一頓飯吃完,段小榮便引著陳默往家中而去,一路上指著各處的人群與風景向著陳默解釋了一番,倒也讓關在詔獄十四年的陳默多少有了些了解。
就像這大街上,行人只能靠右邊的人行道行走,道路中間是供車輛走的,若是走錯了,多半要挨鞭子。
又比如某些人只能走在道路的最側面,哪怕是走在人行道的中間,便有被砍頭的風險。
再比如整個京城之中現在多了無數的蠻夷,或是做學問,或是做生意,又比如大明的官府現在簡直黑了心,拿著蠻子們的命不當回事兒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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