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雪,并沒能掩蓋住這人間的骯臟,呼嘯的北風卷起一陣陣的雪花,順便帶走了無盡的哀嚎與哭喊。
雪花落在已經燒黑的木頭上,不時的升起一陣白煙,遍地橫陳的尸骸還有亂流的血泊,都在無聲的控訴著這一場空如其來的屠殺行動。
有計劃的屠殺最終變成了肆意的屠殺,只要不把屠刀對準自己的家人,似乎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本這場屠殺就是事先商量好的,也都清楚自己家人會遭遇什么,狠下心來就好了,就算偶爾有幾個狠不下心的,在大勢面前也變得無足輕重,甚至于當先一步就被往日的同袍們殺掉了。
尤其是那些沒有被編入牛錄的青壯們也參與進來之后,局面越發的失去控制,最終活下來的除了執行了這場屠殺的建奴士卒,就只有那些青壯和一些少年。
事后再清點,所有的建奴一共只剩下了一萬兩千人,這里面還得算上多爾袞等人以及他們的親眷——這些人就足有一千余人。
端坐在馬上的多爾袞瞧了一眼身后的馬車車隊,又掃了一眼建奴的士卒,才冷冰冰的轉過了頭,雙腿輕輕的在馬腹上一磕,向著西邊的方向而去。
聽從代善的意見進行了清洗,將族中的老弱屠戮一空,連嬰兒都沒有留下,多爾袞也吃不準到底是對是錯。
如果說對,沒有了婦女和孩童,大金國還會有下一代的人丁么?
如果說錯,繼續留在北山除了等死以外還有什么辦法?等到將士們都打光了,這些人不一樣要在哀嚎之中死去?
對也好,錯也罷,既然自己已經選擇了這條路,也由不得自己再后悔了,還是快點兒向西去吧,只要到了天竺,一切就都有機會。
甚至于,一路上可以通過劫掠草原來進行補充——草原背叛了大金,這也是他們應該付出的代價!
布木布泰坐在馬車里面,雙膝蜷了起來,兩條胳膊環膝相抱,下巴搭在膝蓋上,一言不發的沉默著。
蘇茉兒打小就陪著布木布泰一起長大,論到對布木布泰的了解,甚至于還要在多爾袞之上,哪怕是已經被多爾袞臨幸過了,蘇茉兒的心里依舊向著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從早上到現在就沒有吃過一口東西,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沉默了半晌之后,蘇茉兒才開口道:“福晉,您還是吃點兒東西吧,再不吃東西,身體會受不了的。”
眼珠輕輕的動了動,布木布泰嘆道:“我不想吃,你先自己吃吧。”
蘇茉爾道:“既然您不吃,那奴婢也不吃了,陪您餓著。”
見布木布泰依舊沒有什么反應,蘇茉爾又接著道:“奴婢知道您在想什么,也知道您心里的苦,可是已經到了這般地步,總得要先活下去才成啊。或者,說不定以后您還有機會再見到他呢?”
布木布泰終于有了一絲反應,將目光投向了蘇茉爾之后才淡淡的道:“別傻了,沒有可能的,從當初他落入阿敏手里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的下場。”
蘇茉爾急道:“您放心,太子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兒的!”
輕輕搖了搖頭之后,布木布泰才道:“你不用再勸了,我心里都明白。原本在北山的時候還想著騙一騙自己,以后或許還有機會,現在要去天竺了,夢也該醒了。”
不待蘇茉爾回答,布木布泰又長嘆了一口氣,笑道:“如今這樣兒也好,既然都走到了今天這步,那就不想了,接著往下走吧,或者死在路上,或者能活著達到天竺,看命吧。”
蘇茉爾聞言,也只是輕嘆了一聲,沒有再勸下去。
布木布泰心里在想些什么,蘇茉爾知道的一清二楚——任何一個當母親的都一樣,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自己心疼,尤其是福臨打小就離開了布木布泰的身邊,如今生死不知,布木布泰的心里自然是極為掛念。
大汗死了,布木布泰被迫也好,自愿也罷,總歸是下嫁了多爾袞,讓多爾袞登上了大汗的寶座,布木布泰也成為了大妃福晉。
可是,福臨呢?落入了阿敏的手里,就等于落入了明國狗皇帝的手里,他會遭到什么樣兒的刑罰?那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啊!
蘇茉爾也心疼,也同樣掛念著福臨,然而掛念又有什么用呢?福臨能回來嗎?
姚元志望著眼前的滿地狼藉有些懵逼——建奴就算是再不經打,也不至于被禍害成這個鳥樣兒吧?
他娘的,建奴死光了不要緊,老子手里的這些貨物怎么辦?還有毛奴找誰買去?
還有,一旦北山這里的氣候也開始轉暖,那些毛奴估計又該南下了,沒有了建奴,誰來擋在這里?老子豈不是最有可能被派來了?
一想到這里,姚元志就有些氣急敗壞的喊道:“給老子去查!清點建奴的人數,查找痕跡,給老子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姚元志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建奴的人數跟以前所知道的人數對不上,起碼得有一萬多人不在營地里面,根據地上的車轍來判斷,這些人是向著西南的方向去了。
西南,那不就是勒石草原,原本的韃靼草原?
姚元志來不及多想,翻身上馬后向著自己的副手喝道:“你帶著隊伍原路返回,老子先回去報信!”
由不得姚元志不著急,勒石草原上沒有了韃靼人,卻多出來幾十萬的大明百姓,這些連自己人都屠殺的建奴一旦跑到了勒石草原上,會發生些什么,姚元志光是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得到消息的劉興祚一臉懵逼的找到了崇禎皇帝,向著崇禎皇帝稟報了這個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消息。
崇禎皇帝頓時也蛋疼無比——建奴里面還是有狠人的!
眼下這種局面,屠殺掉老弱之后西進確實是一步好棋,只是任誰都沒有想到,建奴居然會這么果決的就屠光了族中老弱。
同樣蛋疼無比的張之極猛然間躬身道:“陛下,理應通知勒石草原各處衛所,讓他們多加防范,讓百姓進入城池之中,否則的話……”
崇禎皇帝嗯了一聲道:“五軍都督府傳令下去吧,勒石草原從現在開始進入軍事管制,所有百姓必須進入城池,令巴特爾和夏額哲各帶兩萬騎兵先去追擊建奴。
再令,沿途各鎮準備好糧草供應大軍所需,令阿敏和莽古爾泰率兵東出,在唐努山和杭愛山一帶布防,務必不能讓多爾袞這伙狗建奴進入印度!”
他娘的,一時不察,居然讓多爾袞這些狗建奴玩了出斷臂求生的把戲,如果再讓他們路到了印度,一旦跟莫臥兒那邊再打起來,很可能就會擾亂大明針對莫臥兒做出的布置。
不跟他們玩了,現在就弄死他們!
沉吟了一番之后,崇禎皇帝才又接著道:“劉愛卿也去整軍,英國公跟劉愛卿一起,帶五萬騎兵隨朕出征!”
劉興祚自然是沒有什么異議,自己早就打算懟死那小野獾了,倘若不是想著讓他們去跟毛子們硬拼,自己早就把他們砍的一個都不剩了。
朱純臣卻躬身道:“陛下三思!
區區萬余的建奴,自然是不足為懼,就算是他們能成功的穿過勒石草原,也要面對阿敏和莽古爾泰的大軍阻攔,成不了什么氣候。
倒是北山以北的那些毛奴,在失去了建奴的牽制之后,必然會越過北山南下,到時候就是我大明直接面對著毛奴的攻擊,不可不防!”
崇禎皇帝擺了擺手道:“成國公留在夏宮這邊坐鎮,區區一些毛奴,還翻不了天去。
既然那些建奴想要逃跑,那他們也沒什么用了,朕自然要親自去送他們一程!”
朱純臣見崇禎皇帝已經打定了主意,也只得硬著頭皮應了下來。
溫體仁和來宗道等一眾文臣則是面面相覷——千防萬防,崇禎皇帝來夏宮避暑,卻碰到這么一檔子事兒。
依著這位爺的性子,搞死了建奴之后,說不定就該他老人家自己帶兵北上去懟毛奴了——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很大!
溫體仁斟酌了一番后,躬身道:“陛下,劉侯率兵五萬,夏侯率兵兩萬,巴特爾同樣率兵兩萬,區區萬余建奴,自然是手到擒來,陛下又何需親自出征?”
來宗道也躬身奏道:“臣附議。陛下此時率兵出征,只怕也未必能追得上多爾袞等建奴,倒不如留在此地避暑,將追擊建奴之事交給劉侯等人。”
張之極也躬身道:“陛下,不若由臣與劉侯帶兵去追擊建奴,定然將多爾袞那只小野獾的人頭帶回來!”
崇禎皇帝來回踱了幾步,心里始終有些不甘。
留在夏宮避暑?有什么好避的?哪年避暑不是避了?避暑哪兒有操刀子砍人刺激?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崇禎皇帝這一回無論如何都不打算再退讓了,揮揮手之后,便開口道:“眾位愛卿勿勸,朕意已決!
再說了,區區萬余的建奴,朕帶了足足九萬大軍,還有阿敏和莽古爾泰的配合,難道諸位愛卿還擔心會出岔子不成?
至于北山那邊的毛奴,有成國公在此,有諸位愛卿在此,朕相信他們翻不了天去!”
扔下面面相覷的群臣之后,崇禎皇帝便直接帶著張之極等人前往軍營整軍去了。
后宮里面正跟張皇后還有宜貴妃和袁貴妃等人一起研究著繡花垢周皇后在得到消息后,便笑著道:“咱們這位陛下的性子,當真是一點兒都沒有改。
從天啟七年到崇禎十四年,陛下登基也有十四載,不帶兵出征的年頭簡單屈指可數!”
張嫣聞言,不禁笑道:“皇帝能帶兵出征,這是天下之福,總好過你皇兄在后宮里面做木匠活!”
周皇后笑吟吟的道:“可是,陛下何曾想過我等在擔心他?每日里總是打打殺殺的,豈不知我等天天提心吊膽的?”
將手里的繡花針在頭上抹了抹,張皇后道:“本宮倒是羨慕的緊,似這般的馬上皇帝,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口含天憲。
若是換了你皇兄來,這旨意想要出宮都費勁,何曾像皇弟這般旨意通達,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縱然是洪武皇帝與文皇帝復生,也不過如此了吧?
還有你,皇帝帶兵出征,前朝自然有文武大臣們去操心,這后宮里面的家,你就得當好。”
周皇后嘆道:“皇嫂說的倒是輕松,您瞧瞧,這幾個孩子有哪個是讓人省心的?除了三皇子年齡還小,慈燝和慈烺這兩個小混賬何曾讓人省過心了?”
張嫣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將手中的繡花繃子放下之后才淡淡的道:“你是后宮之主,這皇子們不守規矩,你這個皇后難道便不會管教了不成?”
周皇后頓時委屈萬分:“妾身倒是想要管教,可是您看看,皇帝總是自己偷偷帶著皇子皇女們出宮游玩,妾身說了又有什么用?
就說林氏懷里的熠兒,如今還不到三歲就已經跟著陛下出去了兩回,長此以往,這性子早晚得變得跟陛下一樣!”
張皇后頓時也沒什么好辦法了。
崇禎皇帝這破性子跟老朱家的正德皇帝是最像的,什么事情不靠譜他就專干什么,而且比正德皇帝更過分的是,正德皇帝好歹還會聽聽大臣們的勸諫,這位爺什么時候聽過?
宜貴妃見氣氛有些沉悶,便喚來奶娘抱走了朱慈熠,欠身道:“其實,皇子們的性子若是像陛下,倒也不見得有什么不好?
再者說了,慈燝和慈烺這兩個孩子也都是懂事孝順的,娘娘又何必太過于擔心呢?”
周皇后恨恨的道:“且等著吧,你且記著本宮今日說過的話,等熠兒長大了一些,有的你頭疼!”
宜貴妃頓時也有些犯愁。
周皇后說的也對,現在熠兒還小,沒辦法隨著他的兩個哥哥胡鬧,可是等再大上一些,這兄弟幾個都是隨了陛下的性子,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