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這種事兒,是要玩命的。可是光會玩命不行,還得會用腦子才行。
戰場上,誰敢玩命,誰會用腦子,誰就能贏。
這就是黃臺吉自覺得自己比其他的兄弟幾個要強的地方。
那些個混賬東西,長了個腦袋只是為了顯得個子高一些,至于用腦子去想問題,還得是靠自己才行。
回到了中軍大帳之后,黃臺吉就直接開口道:“對于這大凌城,你們怎么看?”
阿敏道:“還能怎么辦,直接攻打那該死的大凌城就是了,何必管那么多。至于說大汗所說的圍了大凌城然后打他們的援軍,其實也不耽誤不是?”
莽古爾泰瞪了阿敏一眼,說道:“就知道打,哪個旗去打?”
莽古爾泰的意思很簡單,滿州八旗一共就這么點兒人,而黃臺吉所領的正黃旗與鑲黃旗并不是原本的正黃與鑲黃二旗,而是由正白與鑲白二旗改名而來。
而原本由多爾袞的兄弟多鐸所領的正黃旗和鑲黃旗,也已經改名為了正白旗與鑲白旗。
而且為了惡心多爾袞和多鐸,黃臺吉干脆把正白旗從多鐸的手里劃出來給了多爾袞。
現在的正黃旗與鑲黃旗,在上一次黃臺吉入關攻打遵化之時就已經傷筋動骨了——為了保密,也為了給自己撈到最大的好處,黃臺吉在入關打遵化之時直接帶著的滿州八旗而沒有帶漢八旗與蒙古八旗。
現在整個八旗的情況就讓人很糾結。
原本應該是實力最強的多鐸和多爾袞兩人現在雖然與黃臺吉站在了一條線上,但是卻并不是一條心,貌合神離才是最正確的說法。
黃臺吉本身的實力則是在入關之時受了損,然而卻也是幾兄弟之中第二強的。
至于代善那只老狐貍,他自己可是領著正紅旗與鑲紅旗,但是與黃臺吉連貌合的意思都欠奉,根本就指望不上。
剩下的就是自己所領的正藍旗與阿敏所領的鑲藍旗。
現在阿敏這個沒腦子的提出來直接攻打大凌河城,那么問題來了。
該由哪一旗去打?
就算是此行帶著已經編好一旗的漢軍旗與蒙古旗,可是這兩旗的戰斗力也就是那么回事兒,根本就指望不上。
被莽古爾泰瞪了一眼的阿敏一副剛回過神來的樣子,只是訕笑不已。
黃臺吉卻開口道:“好了,別吵了,打仗這種事兒如果光靠著猛打猛沖就行的話,那計謀這種東西也就沒有什么用了。”
美滋滋吸了一口福壽膏之后,黃臺吉才淡淡的道:“父汗給你們的兵書,一看你們就是沒有認真的學過。”
看著眾人一臉懵逼的模樣,黃臺吉頓時一股優越感浮上了心頭,笑著道:“曹操何以破袁紹?先破烏巢也。何以破烏巢?乃詐稱袁將蔣奇領兵到烏巢護糧,故而得之。”
將抽完的福壽膏放在一旁后,黃臺吉才坐直了身子,吩咐道:“今晚子時過后,濟爾哈朗領本汗的鑲黃旗向南去五十里,明日午時過后,換明軍服飾殺來。
明日辰時過后,阿敏直接率漢軍旗先行攻城,至巳時末方止,給他大凌河城中守軍休整時間。
午時過后,濟爾哈朗率軍殺到,本汗自領正黃旗與之佯攻,若城中明軍出戰,爾等趁勢攻之,則大凌河城必下。”
代善自然是無可無不可,反正這事兒主要用到的都是黃臺吉的正黃旗與鑲黃旗。
多爾袞與多鐸也是同樣兒的想法。
阿敏則是心中大驚。
如此一來,這大凌河城倒真有可能被黃臺吉給拿下,到時候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但是現在自己卻沒有辦法把消息傳遞給城中的守軍。
雖然說就算是大凌城被破城,也跟自己沒有多大關系,可是到時候黃臺吉的實力卻會大大的增強,甚至于在軍中的威望也會進一步的上升。
到時候自己又該如何?畢竟黃臺吉可是早就看自己不順眼了。
就在阿敏糾結的時候,濟爾哈朗已經領命而去了。
城中的守軍自然是不知道黃臺吉等人的商議,反而在為了糧食的事兒頭疼。
張存仁道:“大帥,這城中的糧食已經沒有了,就算是這牛可也殺的差不多了,再過上兩天,只怕是連牛肉湯都沒得喝了。”
祖大壽神色陰翳的道:“那草根樹皮呢?這時候正是有這些東西的時候,你別跟本帥說城中連草根樹皮都沒有了。”
張存仁還沒有開口說話,祖大樂就直接開口道:“大帥,別說是草根樹皮了,就連樹上的蟲子和地上的老鼠都沒有能吃的了。
等過兩天牛肉湯也沒有了之后,將士們除了吃人肉,就剩下喝西北風了。”
祖大壽的神色更是難看,咬牙道:“按著路程,吳襄他們這兩天也該到了,若是再無援軍,大不了就吃人肉。岳王爺不是說過么,壯志饑餐胡虜肉,咱們這也是向先賢學習了!”
何可綱道:“既然如此,不如明兒個趁著建奴攻城的時候就先弄些尸首回來,省得急切間無處去尋。”
祖大壽點點頭道:“那就小心些,等著明天看看建奴攻城的情況再看,大不了把建奴放近了再打,總要讓他們多留下一些。”
見祖大壽神色陰狠,其他眾將也皆是心中一凜,當下便齊聲應是。
第二天的辰時剛剛過去,建奴營中就響起了號角聲與鼓聲。
又一輪的廝殺,又一輪的血肉橫飛。
一方想的是早些拿下大凌河城,另一方則是抱著寸土不可失的心態在拼命。
何可綱舔了舔顯得有些干的嘴唇,嘶啞著嗓子道:“看今天這情況,估計建奴得扔下千八百號人。
這些個癟犢子也是夠狠的,拿人命就這么往里填。”
祖大壽的神色同樣不怎么好看:“他們當然夠狠,你瞧瞧這死了的韃子與往常的韃子有什么不同?”
說完之后,祖大壽就直接彎腰抓了具尸體扔到了何可綱的面前。
何可綱的眼睛一縮,脫口而出道:“漢人!”
祖大壽道:“沒錯,就是漢人。看起來一直傳言的狗建奴在把漢人也編成旗的事兒是真的了。”
如果不是這具尸體腦袋上面顯得鐵青的頭皮,還有那怎么看怎么別扭的金錢鼠尾辮,任誰也想不到漢軍竟然也被編制成旗了。
要知道漢人在遼東的地位是什么?
泥堪,也就是奴隸。
而建奴向來是不會把奴隸當成自己人來看的。
在建奴的眼中,建州女真自然是自己人,蒙古各部,尤其是科爾沁,那也算是自己家的親戚。
至于漢人泥堪就算了,那就是會走路會說話的大牲口——與牛馬無異,甚至于還不如牛馬。
可是現在的情況是,有漢人入了旗,甚至于從服飾到裝備,與普通的建奴并沒有什么區別。
遼東有多少漢人?
何可綱道:“既然如此,那這個消息就必須傳給京城才是。”
祖大壽卻笑道:“別傻了,遼東的錦衣衛估計早就把消息傳回去了,你還是想想咱們自己吧。”
何可綱此時的神色顯得很是無所謂:“咱們能怎么著啊,只要在們在援兵趕到之前吃了人肉,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到時候就沖陣而死唄。”
祖大壽黑著臉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了?吃人肉的事兒你不說我不說,將士們會傻到說出去?
好好的能活著非得找死是不?你說你是不是彪?”
何可綱頓時被噎的無話可說。
吃了人肉的軍隊,那就只能稱之為獸軍,可是何可綱覺得自己等人哪怕是吃了人肉,變成了獸軍,那也比建奴多了三分人性。
那自己當然就更有活下去的理由了——畢竟建奴還沒死光呢。
好歹不如賴活著啊。
可是何可綱又覺得這事兒希望不大。
吃人肉上癮之后,將士們還能再像以前一樣么?陛下和大明的百姓,又能不能接受這樣兒一支吃人的軍隊?
何可綱一時竟有些愁腸百轉的糾結。
何可綱正在糾結,就聽著祖大壽放聲狂笑起來,。
抬頭望向祖大壽,何可綱問道:“大帥因何發笑?”
祖大壽指著南邊煙塵滾滾之地,笑道:“我就說吳襄他們快到了,你瞧那是什么?
他媽了個巴子的,老子不用吃人肉啦,哈哈哈哈!”
狂笑之后,祖大壽便直接吩咐道:“大樂,你領一軍前去接應吳襄他們!”
大凌河城的南邊此時正煙塵滾滾,除了隱隱約約可見的吳字大旗和隱現于煙塵之間的明軍服飾,其他的卻是什么也看不出來。
何可綱也是大喜,笑道:“這下子妥當了,里面夾擊,夠他建奴好受的。”
此時的濟爾哈朗已經率軍回了大營之前,還沒來得用用飯,就聽著大凌河城城頭之上鼓聲大振。
濟爾哈朗心中大喜,臉上卻是一副大怒之色,喝道:“好膽!都隨主子爺來,殺光蠻子!”
祖大樂,看名字就能知道與祖大壽是兄弟關系,平日里也是驕縱慣了的性子——畢竟這關寧軍上下,都是自己家兄弟說了算的。
眼看著濟爾哈朗就在自己眼前,被軍功沖昏了頭腦的祖大樂大喜過望,喝道:“狗韃子納命來!”
理想往往很豐滿,現實往往很骨感。
祖大樂想的很好,別管是生擒還是陣斬了濟爾哈朗,甚至于只要是能砍死建奴之中有一定身份的,那自己這趟就不算白來。
但是祖大樂萬萬沒有想到斜著殺出來的那個小白臉居然有那么大的一股子怪力——剛剛交手不到兩合的時間,自己就被挑落馬下了。
祖大樂這下子再也樂不出來了——自己帶出來的兩千余騎,基本上就是整個大凌河城最后的騎兵兵力,剩下的可全都是步卒了。
然而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哪怕是再怎么暗恨自己冒失,大錯也已經鑄成,無可挽回了。
不止是祖大樂心死若灰,城頭上的祖大壽在看到建奴帳后不斷涌出的各旗騎兵就知道事情要糟。
等到祖大樂被擒之后,祖大壽最后的一絲理智也基本上沒有了,匆匆忙忙的向著何可綱交待了一句守好城之后,轉身就向著城下而去。
何可綱一把拉住祖大壽,喝道:“大帥何往?”
喘著粗氣的祖大壽眼睛都紅了:“老子去救大樂!”
何可綱怒道:“大樂救不回來了!這城還得守下去!”
祖大壽本想一把甩開何可綱抓著自己的手,只是沒有甩開,只得怒喝道:“放你娘的屁!大樂是我弟弟!”
何可綱同樣眼睛通紅:“大樂同樣是我兄弟!他折進去了,我這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你現在出城,除了一死,根本就沒有逑用!”
祖大壽頹然道:“那又怎么樣兒?大樂折進去了,兩千余騎的兄弟也折進去了,這大凌河城如今還守的住么?”
何可綱苦笑道:“守不住也得守,想想張萬春。”
張萬春就是洪山口的參將,那個一刀傷了馬石子孫根然后投降建奴的家伙。
最后又落到了崇禎皇帝的手里,然后人頭被剁了下來拿石灰腌制好,傳首九邊。
祖大壽和何可綱等人雖然是守著錦州,可是這人頭也是見到了的。
據說,張萬春的全家老小都已經跟著去了。
何可綱的意思就是,守不住,就死在這兒,反正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因為投降的代價太大,大到沒有誰能承受的起。
恢復了理智的祖大壽在城頭之上頹然跪倒,大聲喊道:“兄弟們,是我祖大壽對不起你們!”
而城下的兩千余騎根本就沒有人理會祖大壽在城頭上喊些什么——祖大壽的聲音再大,也大不過耳邊的喊殺聲。
張萬春的人頭,不僅是各級軍官們知道,最底下的士卒也知道。
所以沒有人選擇投降。
今天自己死了,家人能得到撫恤。
今天自己活了,家人就全得跟著死。
在家庭和宗族觀念無比重要的大明朝,崇禎皇帝用戰死的王玄寂和投敵的張萬春唱了一出好戲。
缺少了人頭的王玄寂,或者說連尸體都沒有找回來的王玄寂最后進入了忠烈祠不說,就連家鄉,那也是用檀香木雕刻的整個身子,風光大葬的。
而張萬春的下場就不用多說了。
所以眼前的生,或者死,就成了一個很簡單的選擇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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