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客棧之后,洪承疇拿著筆沉吟了半晌也沒寫出一個字來。
像洪承疇這種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刀,無往而不利的刀,有著自己思想的刀。
他與許顯純等人最大的區別就是,許顯純和田爾耕這樣兒的根本就不會有自己的思想。
皇帝強硬,他們就強硬,皇帝軟弱,他們就軟弱,甚至于在大明朝還發生過錦衣衛指揮使被文臣給活活打死的事兒。
洪承疇不一樣。
這種人注定了不會去加入錦衣衛,但是在文臣系統里面,這是一個跟溫體仁很像的角色。
甚至于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溫體仁還要可怕的多。
畢竟溫體仁還有些底限,還要臉。
而洪承疇是完全沒有底限,完全不要臉的攪屎棍——通過他在陜西殺俘一事上就能看的出來。
但是現在,洪承疇捏著筆也開始犯難了——究竟怎么寫才會讓皇帝陛下重視,而自己又能最大限度的把自己給摘出來。
這封奏章,只要自己寫了,這事兒自己就永遠摘不干凈,而在最次的沖動褪下去之后,洪承疇也踟躕了起來。
但是不寫,又如何突出自己的用處?如何讓皇帝陛下重視?
這是一個問題。
洪承疇的奏章,最后還是沒有寫,反而是安頓之下之后,又去了永定門附近。
這一回,洪承疇決定玩一玩走訪的路子,看看民間對于火車這種玩意的反應如何。
但是結果有點兒出乎洪承疇的意料。
一開始聽說火車這種東西拉的多,方便了百姓以后,大家伙兒都是持著贊成的態度的。
但是當聽說以后可能就會少征徭役了之后,百姓們的臉色就變了。
不征徭役?
這要是換成崇禎皇帝以前的任何一個朝代,這都是妥妥的仁政。
畢竟沒有誰喜歡自己白干活,還有可能耽誤自己家的活計。
可是現在是崇禎皇帝當家做主,這徭役可就不像是以前的那樣兒了。
首先就是干活有錢拿。
對于普通的老百姓來說,當干活能拿到足以養活自己一家的銀子時,還有什么活是不能干的?
而不征徭役,就意味著這份工錢拿不到了。
這可不行,這是關乎一家子能不能吃飽飯甚至于有沒有肉吃的大事兒,不征徭役可不行。
直到洪承疇表示這也是自己的擔心之后,才算是被周圍的百姓們給放開。
上午進的京城,安頓好之后,洪承疇就在永定門那里枯坐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就連吃食都是吩咐管家給買過來,在永定門那里吃的。
看著火車走了,又看著火車來了,然后又看著火車走了。
等于是從永定門到通州,一天最起碼跑了兩個來回。
而車廂里裝的東西卻大不相同。
有的時候滿滿的,火車頭在開頭的時候,吭哧吭哧聲音就像是喘不動氣一般。
有的時候則是會空著一大部分的車廂,并沒有多少東西可裝。
但是來回卻是固定的。
直到天色已經晚了,從通州回來的火車進了永定門車站再也沒有開出去之后,洪承疇才算是從永定門站離開。
洪承疇一天的舉動,當天晚上就傳到了崇禎皇帝的耳朵里面。
打發了許顯純離開之后,崇禎皇帝才呵呵的笑了起來。
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就得是洪承疇這樣兒的來干這第一任的鐵道部尚書才是最合適的。
這個能不擇手段向上爬的家伙為了搏一下自己的好感,連在陜西殺俘的事兒都干了出來,而且自己抗下了所有的罵名,這種人不好好用,那崇禎皇帝只能說自己是個傻子。
畢竟在朝堂之上,沒有那么多的黑白與對錯。
如果整個朝堂上全是海瑞那樣兒的官員,會發生什么樣兒的情況,崇禎皇帝自己心里也沒有底。
總得有幾個像是溫體仁和洪承疇甚至于是和紳這樣兒的官員才行。
比如顧秉謙那樣兒的,不要臉是不要臉了,可是還不夠狠。弄去干交通部尚書是沒問題的,畢竟有著現成的骨架。
但是要讓他去搞這個鐵道部,不搞出問題來才叫見鬼。
洪承疇就很合適。
至于說這家伙有過降清的黑歷史,那畢竟是另一個大明王朝的事兒了,換成自己活著一天,洪承疇真就是被俘了,估計也是有死無降。
越是像洪承疇這樣兒的聰明人,就越不敢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投降。
第二天的朝會之后,崇禎皇帝就直接在平臺召見了洪承疇——崇禎皇帝打算看看這個在永定門站發了一整天傻的家伙對于鐵道一事到底有什么看法。
看著眼前一臉憔悴之色掩蓋不住的洪承疇,崇禎皇帝笑道:“愛卿在陜西干的很好,朕心里可都記著呢。”
心中暗罵不已的洪承疇不得不謝恩——從一府知府到朝堂尚書,這里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這個希望。
等到洪承疇謝恩之后,崇禎皇帝就笑瞇瞇的開口道:“洪愛卿對于鐵路一事,有何看法?”
洪承疇暗道一聲戲肉來了——今兒這個出戲,不好唱。
如果說自己的回答讓崇禎皇帝滿意,那沒說的,自己這個新鮮出爐的鐵道部尚書就算是穩了,以后再進一步,混進內閣也是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兒。
如果說自己的回答不能讓皇帝陛下滿意,那么自己這個鐵道部的尚書同樣也穩了——老老實實的當一個傳聲筒,事事按照皇帝陛下的吩咐來干就行了。
至于剩下的,也只能是呵呵了——最起碼,再進一步的可能性可就沒有了。
想了想,洪承疇便躬身道:“啟奏陛下,臣以為鐵道之事,首在于廣。即我大明之地,皆應鋪設鐵路,及至每一州每縣。
其次在于速度。
微臣昨日已經進了京城,于永定門站觀察了半天之久,發現由京城至于通州,每天可來回兩趟。尚不如奔馬之速。
然則畢竟是運送貨物之用,已然超出平常甚多。”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示意洪承疇繼續說下去。
洪承疇又接著道:“臣以為,若是速度得以提升之后,不論是運兵,甚至于是讓百姓籍此物出行,都將大大的方便南北溝通。”
說完之后,洪承疇又咬了咬牙,干脆如果賭徒一次性押上所有家底一般的賭道:“臣以為,只要南北溝通之上方便,那南方再無現在這般局面。”
崇禎皇帝笑呵呵的點點頭,示意自己認可了洪承疇的說法。
南方之地現在的局面,說白了,就是仗著商業發達,土地產出也極為穩定,所以向來就是對于北方有些看不上。
雖然說在戰場上,北方向來是完虐南方,但是在經濟、科舉、百姓生活方面,南方又是完虐了北方的。
就像是南方能催生出浙黨,楚黨,東林黨,還有復社等等亂七八糟的玩意,但是北方基本上都沒有。
自從武則天把自己的兒子皇位搶過來自己干了之后,北方的原有將門,或者說關隴勢力,就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而山東文官集團這種生物,還是呵呵一笑,算了吧。
這個問題,別說是崇禎皇帝自己本身便清楚,就連大明朝上上下下的文武百官,都都清楚。
但是卻從來沒有誰敢當著崇禎皇帝的面兒把這個問題捅破。
原因很簡單,一旦捅破這個問題,就相當于人為的制造南北對立。
這個責任,誰也擔不起。
而洪承疇現在之所以把這個話題給挑破,說白了還是賭一把。
反正依著崇禎皇帝現在對于鐵道方面的重視,加上自己的忽悠,只要是南北溝通上的問題解決掉,那南方的問題也就不會再成為問題了。
而自己更可以借著忠心敢言的這個印象分,在以后爭取下能不能入閣。
所以說洪承疇在賭,賭的就是崇禎皇帝現在對于南方也不滿意,更賭上崇禎皇帝對于鐵道部有足夠的重視。
崇禎皇帝對于洪承疇的這種心態,其實心里也是有數的。
就像是后世的穿越者培訓基地起點一般,有多少人是抱著火了包養嫩模不火下海干活的心態在寫書的?
雖然說大部分,甚至于百分之八十的作者都避免不了下海干活的命運,可是總有那么一些頂尖的作者實現了當初包養嫩模的豪言壯語。
當然,還有很多就是不上不下,錢有的賺,飯也有的吃,可是想要包養嫩模,錢還是不夠。
洪承疇現在就是這種心態。
賭一把,贏了,自己就能把這個鐵道部攬在手里,甚至于以后爭取入閣。
輸了,撐死了就是當個傀儡尚書,再或者是回家種地。
而洪承疇就算是有回家種地了,那也叫致仕,該有的好處一樣兒都少不了。
甚至于只要這家伙主動提出來去新明島上跟著唐王朱聿鍵他們幾個混,那崇禎皇帝就得給更多的好處。
比如說大量的賞賜和升官,這些也都是應有之意。
畢竟現在新明島上連太尉太師和丞相還都沒有整明白呢——已經去了新明島的那些人,沒有合適的人選,而能夠承擔起太尉和丞相之職的人選,又沒有人愿意跑到新明島上去混日子。
洪承疇敢賭敢下注,崇禎皇帝就敢接,更何況人家洪承疇已經這般表態,就差把自己的一片忠心挖出來后讓崇禎皇帝瞧瞧了。
呵呵笑了幾聲之后,崇禎皇帝才開口道:“好,不愧是朕看中的人選,愛卿之言,果然是老成謀國之道。”
洪承疇謝恩之后,崇禎皇帝又笑道:“愛卿以后這鐵路,應該怎么個修建法為好?”
洪承疇道:“啟奏陛下,臣未曾看過工部測繪的結果,不敢妄言于何處修建為上,但是臣心中,卻也有一點兒想法。”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開口道:“愛卿盡管說來聽聽。”
洪承疇道:“啟奏陛下,鐵路之修建,首先以運兵方便為宜,其次以方便貨運為宜,再次以方便百姓出行為宜。
如今此物剛剛開始修建,速度比之馬車尚且多有不足,故而不考慮方便百姓之事,僅考慮運兵與貨運即可。
而用兵之地,以我大明如今的情況來說,無非是北邊的蒙古,東北的建奴,西南之地,南洋各國。
如果有朝一旦鐵路所需的鐵軌產量足夠,那么便應該將之鋪遍大明,現在則只考慮蒙古與建奴即可。”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問道:“那南洋各國與西南之地呢?”
洪承疇道:“南洋各國,原本就侍奉我大明如父,現在更無敢擅起刀兵者,故而可以先緩一些。西南之地,土司眾多,不服王化者甚眾,奢安之亂便是例子,故而緩不得。
方今之勢,應該先修通往山海關的鐵路,然后再依靠鐵路不斷的修筑堡壘以向建奴方向推進。
其次,則是修建通往南直隸的鐵路,然后由南直隸分岔為三路,一路向著東南,一路通往四川,另一路則通向云貴之地。
通往東南之地的鐵路,乃是為了方便將東南之地的糧食等物運往北方,通往四川和云貴之地的鐵路,乃是為了方便投送兵力至彼,鎮壓土司判亂。
甚至于如果可行,由京城通往山西、陜西之地的鐵路也應該進行修建,到時候東南之地糧食產的多,便可以通過鐵路運往京城,然后再運往山西陜西之地。
此物雖然行的較慢,卻仍是快于人力運送,更是沒有什么火耗,臣以為,此物便是我大明之骨,不可不重。”
聽著洪承疇的一番話,崇禎皇帝干脆站起了身,鼓掌笑道:“好,洪愛卿所見與朕略同,朕心甚慰啊。”
說完之后,崇禎皇帝又笑著道:“可是,鐵路的修建,即便是除云鐵軌和車頭車廂的生產之后,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洪愛卿有沒有想過?”
洪承疇躬身道:“請陛下明示。”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開口道:“鐵路畢竟不像是直道的修建,不便之處盡可以繞道而行,其中涉及藩王眾多,百姓民田更多,該當如何是好?”
洪承疇見崇禎皇帝提出了這個問題,則是苦笑道:“啟奏陛下,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大問題不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