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覺得這延安府頂多再撐上個一兩天,也就差不多能拿下了。
自己人是不算太多,但是再加上王和尚和張應金兩伙人,這人數可就是趙平的幾倍十幾倍了。
高迎想想的也沒有錯,正常來說,一個都指揮使司下設衛指揮使司、千戶所、百戶所。每衛五千六百人,分前、后、左、右、中一共五個千戶所。千戶所又分為十個百戶所,每百戶所一百一十二人。
而趙平所轄的行都司,撐死了千戶所不過八個,而且在延安府的也只有兩個千戶所,人數不過兩千多點,拿什么跟自己斗?
王和尚的人數不算太多,五六千人,張應金也差不多,可是再加上自己麾下的萬把人,光憑人數都能堆死他趙平!
至于延安府知府,那蠢貨若是沒有了行都司趙平在這里,估計那家伙早就出城投降了罷?
大帳中頗為有些志得意滿的高迎祥笑呵呵地對著王和尚和張應金二人道:“如今的局面,兩位也都知道,這延安府已經在咱們眼皮子底下了,正所謂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王和尚卻是不像高迎祥這般文縐縐的,聽完高迎祥的話,當時便哈哈笑道:“什么咎不咎的,俺不知道,也不明白,不過這延安府么,咱們肯定是能打下來的。”
綽號混天王的張應金也笑道:“難怪這些人中就闖王混的好,果然還是要讀書才是。”
高迎祥聞言,也只是笑了笑,接著便說道:“咱們就這樣每日里圍著延安府也不是個事兒。再者說了,高某派去聯絡王佐掛和王二兄弟的人也已經回來了。”
混天王張應金道:“王佐掛和王二兄弟怎么說?可是同意了?”
高迎祥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錯,王佐掛和王二兄弟都同意了,不日便會想辦法北上來與咱們匯合。”
略一停頓,卻又接著道:“例是北邊兒的王嘉胤王兄弟,也會在近期南下與咱們合兵一處。”
混天王張應金嗯了一聲,說道:“正該如此。咱們才多少人?朝廷又有多少人?這還是朝廷沒調九邊大軍過來,否則你我如何,倒當真不好說。”
王和尚卻是冷哼一聲道:“怕個毛?這個也怕,那個也擔心,咱們還造個毛的反?不如回家奶孩子去吧!”
混天王張應金道聞言,倒也不惱。
自己跟這個王和尚一起在延川縣起兵,好歹也算是一起打出來的生死交情,倒也不至于跟這個渾人一般見識。
沉吟了半晌,想好了說辭的張應金才道:“和尚,倒也不是說咱們就一定怕了官軍,只是兄弟們為什么造反?不還是活不下去了?若是白白送死,那咱們還造反干什么?你說是不是這么個理兒?”
見王和尚不說話,張應金又接著道:“旁的不說,就說這延安府里吧,墻高城深的,又如何去打?”
高迎祥此時也勸道:“王兄弟,高某覺得張兄弟說的沒錯,咱們是活不下去才造反的,可不是為了旁的。說一千道一萬,咱們還是得帶著手底下的這些兄弟活下去。”
王和尚見張應金和高迎祥都來勸自己,便嘟囔道:“咋,俺說的又沒有錯,本來就是殺頭的買賣,還怕啥。”
高迎祥見王和尚雖然還在犟,但是語氣卻已經軟了下去,便知道自己和張應金的勸說起了作用,倒也不再繼續勸說。
斟酌了一番后,高迎祥才接著道:“王兄弟和張兄弟,咱們得先想想怎么打下這延安府才是。眼看著又要入冬了,朝廷大軍沒甚么,咱們可怎么辦?”
張應金嗯了一聲,點頭道:“闖王說的不錯,官軍再怎么樣兒,他們還是有棉衣穿的,咱們么……”
張應金說完,又自嘲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從褚師臣褚老家家里搶來的衣服,接著道:“這些衣服總共就這么點兒,咱們有的穿,下面的兄弟們可還是沒得穿呢。
俺老張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造反搶來了這許多衣服,只怕還有的兄弟們光著腚哩。”
一句話卻是說的高迎祥和王和尚一起苦笑起來。
光著腚這事兒倒真不是說笑。
真有那些窮苦人家,可能一家人共總就那么一兩件衣服,怎么穿?誰出門誰穿!
至于說地里的農活,可有的是人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光著屁股去地里干活的衣服可舍不得穿,萬一干活的時候磨壞了掛壞了,可真就心疼死個人了。
反正晚上光腚也沒有人能看到,選擇晚上干活的基本上都是沒衣服穿的,倒也沒有誰去笑話誰。
這話說起來雖然好笑,但是放在親身經歷過這種窮苦的幾個人身上,卻是誰也笑不出來。
見氣氛有些沉悶,高迎祥便咳了一聲,說道:“張兄弟別愁,只要打下了這延安府,搶了城中的那些狗大戶,還愁沒衣服穿?”
王和尚也道:“沒錯,尤其是那些書生老爺們,一個個的平日里將鼻孔看人,這回一定要好生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兄弟的厲害!”
張應金此時的情緒也緩了過來,笑道:“沒事,沒事,左右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了,不著急,不著急。”
只是高迎祥和張應金、王和尚三人正商議間,卻聽著外面有人來報:“稟闖王,延安府城頭上有動靜了。”
高迎祥聞言,吩咐大笑道:“咋樣,這狗官還是忍不住了!走,咱們去瞧瞧去。”
張應金和王和尚也是一陣附和,隨著高迎祥向著大帳外走去。
等到了延安府北門外,就見戒備森嚴的延安城頭上出現了一個文官打扮的人,旁邊一人身著戰襖,明顯便是陜西安府行都司都指揮使大人。
一身從四品官服打扮的張輦出現在城頭之下,望著城下的高迎祥等人,喊話道:“爾等可知反叛是何等罪名?那可是要誅連九族的!
不過,本府也知道爾等造反,實乃逼不得已,故而本府勸你等放下手中的兵器,等候朝廷發落,本府也一定替爾等向陛下求情,如何?”
高迎祥幾人聞言,卻是哄然大笑,誰他娘的不知道造反要誅九族?
只是現在這年頭,不造反,餓死的就得是自己,就得是自己家里嗷嗷待哺的娃娃,還能由得自己?
至于說替自己等人求情?
別他娘的逗了,自己等人官都殺了,東西也搶了,明火執仗的打出了反旗,還求情?當今天子是個什么德性誰不知道?他能容得下自己這些人?
一陣大笑之后,高迎祥才止住笑,喝道:“狗官!你當老子是傻的?當他娘的廢話,若是獻城投降,看在你為官還算過得去的份上,老子饒你不死,如若不然,破城之后,便拿你狗頭祭旗!”
張輦聞言,一張臉只被氣的青一陣紅一陣,渾身都打起了哆嗦,右手劍指高迎祥,怒聲罵道:“刁民!刁民!”
旁邊兒行都司都指揮使趙平強忍住笑,對張輦道:“府臺大人又何必與這般反賊置氣?卑職去去就來!”
說完,卻也是不理會張輦的反應,徑直向著城樓上整兵去了。
過得片刻,隨著吱吱呀呀一陣響聲,延安府的城門便慢慢地打開了。
當先一騎,卻正是趙平。
趙平覺得自己和別的衛所那些混吃等死的將領不同,自打崇禎皇帝登基,建奴兵圍京城之后,不光是操練士卒不綴,便是常見的吃空餉什么的,自己也不干了。
趙平覺得自己看的很清楚,崇禎皇帝對內的性子確實有些婦人之仁了些,但是對外的時候卻是頗有一些秦皇漢武和高祖皇帝的遺風從來不慫,說干就干。
有這樣兒的皇帝,打小就在陜西老秦地長大的趙平,覺得自己的血又熱了起來。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打小就盼著馬上封侯,或者干脆如班定遠揚威異域,或者再如陳湯一般喊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種豪情無限的話,這輩子就他娘的值了!
身高近八尺的趙平端坐于馬上,左手控著韁繩,右手斜持著一柄關刀,身著一身鎖子甲,頭戴鳳翅盔,馬借人勢,人助馬威,當真是有如呂布之勇,關羽之長。
待出得延安府城門半里之地,趙平便停了下來,等著身后的衛所士卒一起出城列陣。
高迎祥同樣端坐于馬上,瞇起了眼睛望向了趙平。
原本便是靠販馬為生,善騎射,膂力過人的高迎祥望見趙平第一眼的時候便本能的覺得此人不簡單。
再看看趙平身后列陣的士卒,高迎祥的眼睛卻是瞇的更狠了,整個人心中也是不住的盤算起來。
很明顯,對面的這個家伙跟往常所見過的朝廷將領根本不同,單后那種森嚴的軍陣,便不是自己打過的那些小縣城甚么的衛所士卒和甚么百戶千戶能比得上的。
暗中盤算了一下對面的朝廷軍隊和自己麾下大軍的實力對比,高迎祥便放聲大笑,向著趙平道:“好一員虎將,只是甘為朝廷走狗,欺壓百姓,可惜,可惜了。”
趙平原本面對張輦之時,還給人一種迎合上意的感覺,此時卻是頗顯意氣風發,聽到高迎祥的諷刺,趙平也不惱,只是淡淡地笑道:“本指揮使乃朝廷命官,陛下之鷹犬,多謝閣下夸獎。”
見高迎祥后邊的話就此被自己噎住,趙平又笑著道:“本使接到錦衣衛傳遞的消息,只要爾等放下兵器投降,除爾等各級頭目外,余者皆可活命。”
眼見對面的叛軍軍陣開始交頭接耳,后邊兒的話有心不說,這樣兒對面的軍心肯定會動搖,只是想想這是皇帝的旨意,趙平還是接著道:“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余者皆發配唐王世孫殿下所募民壯之眾效力,隨殿下開國身毒,終生不得入大明。”
原本趙平說道發配到朱聿鍵麾下的時候,高迎祥和王和尚,張應金麾下的叛軍都在交頭接耳,等到最后一句終生不得入大明出說來之后,交頭接耳的人便停了,皆是望向了趙平,目光中亦是帶著不善。
趙平心中亦是苦笑不已。
自己倒是能理解崇禎皇帝的用意。
這些人都他娘的造過反,知道造反燒殺搶掠來得痛快,一旦全部赦免,便一個個的都成了不穩定因素倘若有點兒不順心便揭竿而起,這朝廷也不用干別的了,成天平叛玩去吧!
但是全殺了?
崇禎皇帝肯定不干,也正是崇禎皇帝的這種對平民百姓有著近乎包容的心態,才讓如今的局面變得如此棘手。
但是陛下誒!您老人家把這些家伙想的太簡單了些!
老秦地的這些家伙,活不下去就造反簡直太正常了,更正常的是,這些家伙們誰也不愿意離開這方故土!
您老人家哪怕是說把這些家伙都就地貶成苦力,讓他們在老秦地開山挖礦,估計都會有人選擇投降,但是一說終生不能踏入大明國土半步……
在這些老秦人的眼中,或者干脆別說老秦人了,您讓全大明的別處百姓選擇,估計都沒有幾個愿意離開的那意味著死后再也進不了祖墳,自己家的祖墳,自己也再沒有機會去掃灑祭祀了!
心中苦笑不止的趙平一般注意著對面叛軍的動靜,心中一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臉色看起來可就越發的不可捉摸了。
高迎祥卻是冷笑一聲,陰森森道:“少他娘的給老子扯這些有的沒的,若是老子現在投降,不光是個死,便是老子麾下的這些兄弟們,只怕再也沒有進祖墳的機會了。
若是不降,說不得還會有機會破了這延安府,拿那狗官的人頭祭旗,兄弟們也未必不能搏個衣錦還鄉。
現在你跟老子說投降,你傻了還是老子傻了?!”
趙平被高迎祥一番條理有些混亂但是意思卻很清楚的話說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冷笑道:“說的好聽,還不是圖你一人活命?別說爾等破不了延安府,就算是破了這延安府,得到的這些好處,還不是你占了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