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呈秀接著道:“陛下對遼東之民心生憐憫,臣卻以為不然。
早在老奴努爾哈赤之時,遼東漢民幾被屠戮一空,幸存者之中,凡心向大明者,早已逃歸大明,又豈會留在遼東等死?
更何況,老奴所屠者,以“糧不足五金斗”者,即所謂無谷之人居多,所余者,皆是家中糧過五斗之人。
換言之,現在留下的,也不過是心向建奴而不是心向大明的乞活之輩。
更何況,慈不掌兵,若想要建奴早日平定,便是誤傷其中心向大明的百姓,只怕也說不得了。”
一番**裸的殺戮宣言,聽得溫體仁面無表情,施鳳來卻是高興得很了:“啟奏陛下,臣以為崔大人所言不假。
此時仍留在遼東的,必然是應了建奴剃發令而剃發之徒,其賦與稅皆是交于建奴,而使建奴有銀子去購買兵甲糧草,于大明可有一分的好處?陛下何必憐惜彼輩忘祖之徒?”
崇禎皇帝心動了。
施鳳來說的沒有錯,這些人的租子,沒有一粒是給大明的,都便宜了建奴,同樣的,這些人的賦稅,也沒有一文錢是交給大明的,反而讓建奴能拿著這筆錢來禍害大明。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人的下限,尤其是像崇禎皇帝這般不要臉的,其下限值更是低的可怕。
沉吟半晌,崇禎皇帝道:“那便做罷。既然要做,便把事情徹底做絕,各種有的沒的臟水,但凡能潑的,就全給建奴潑過去。”
說著,崇禎皇帝突然間便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道:“比如黃臺吉的小老婆布木布泰與多爾袞那不得不說的故事,還有豪格死了之后黃臺吉扒灰的故事,還有代善什么的,但凡是能編排的,都可他們編排上去。”
溫體仁和施鳳來等人一起在心中暗自擦了把冷汗,這皇帝太沒譜了。
自從上次建奴圍了京師,崇禎皇帝找理由各種宰人,尤其是后來把孔家店也給掀了之后,確實慢慢地有了些皇帝的樣子除了動不動就誅人九族之外,剩下的各方面,崇禎皇帝確實已經越來越像一個明君雄主的所為了。
然而正所謂帥不過三秒,崇禎皇帝的明君氣象保持了沒多久便宣告破主,流露出上次建奴圍城之時一般的猥瑣與下流。
溫體仁和施鳳來有心不接崇禎的這個話茬,卻不防崔呈秀卻突然接道:“啟奏陛下,此等事,臣以為可以命人多多描寫,然后語焉不詳,由得天下之人去猜測便了。”
崇禎皇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嗯了一聲道:“不錯,正該如此。”
依著當時的情況,若是把這些事兒都繪聲繪色地說出來,反而沒有多少人信宮禁之事,怎么能這般輕易地便傳了出來?
倒是說一半留一半,比如說有一天黃臺吉出宮打獵,多爾袞留宿宮中……
嗯,這樣兒就妥了。善于捕風捉影和藝術加工的人類,一定會把這事兒傳的沸沸揚揚的。
比如多爾袞與布木布泰,甚至于多爾袞和哲哲,更甚至于多爾袞和布木布泰還有哲哲三人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妥妥的,最后這事兒能傳成什么樣兒,誰也不知道,若是其中再摻雜上幾個讀書人,嘖嘖,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比如那個叫司馬遷的太監,只怕他自己寫出來的東西自己都不信。
比如那個叫司馬光的家伙,就因為砸了個缸,結果出名了,神童,后來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大文人,這家伙流著口出歪歪出來的唐朝長孫皇后的形象,成了后世那個穿越者培訓基地多少老師們的教材形象?
當然,這兩個還算是好的,如果換成家的大佬們出來,那這事兒就更樂呵了。
比如后世評價頗高的金瓶梅,不就是一個筆名叫做蘭陵笑笑生的文人寫的么,甚么燈草和尚還有國色天香一類的,哪個不是文人筆下的產物?
而大明再加上遼東的這些讀書人,基本上又都是一個尿性,說不定到最后也是一本煌煌巨著,成為史書參考的重要資料呢。
等到第二天的大朝會之時,溫體仁便先帶頭開炮:“臣啟奏陛下,內閣接到了嘉興知府沈正知的彈劾奏章,彈劾錦衣衛提督許顯純在嘉興大肆構陷,抓捕嘉興城中百姓吳天德九族上下三百二十七口。
另外,臣還接到了南京戶部尚書李槐的彈劾奏章,同樣是彈劾錦衣衛提督許顯純未經旨意,便擅自鎖拿南京戶部侍郎吳良。”
崇禎皇帝冷笑道:“許顯純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吶。未經旨意便敢鎖拿朝廷大臣,當真是廠衛橫行至此?”
朝堂上的大臣們卻是沒一個開口說話的。
被崇禎皇帝前前后后的調戲了一年多,便是傻子也成精了。
如今朝堂上下,誰不知道你崇禎皇帝就是信任這些廠衛鷹犬,別說只是區區的知府和南京的尚書,便是京城的首輔大臣親自帶頭,只怕你崇禎皇帝也未必會當成一回事兒。
崇禎卻是大失所望。都他娘的是人精啊,原本還想著拿這茬再釣個魚,看看有沒有誰跳出來彈劾下閹黨啥的,到底還有多少人是東林余孽。
然而不曾想這些家伙居然沒有一個開口的,個個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一般。
既然調不上來魚,但是這曲兒還是得唱不是?
崇禎皇帝便開口道:“許顯純?”
一直當自己是塊木頭的許顯純聞言,趕忙出班躬身道:“臣在。”
崇禎笑道:“既然嘉興知府與南京的戶部尚書都上了奏章彈劾你,那你就好好說說你干了些什么事兒,讓諸位臣工都聽聽。”
許顯純聞言,便躬身道:“臣遵旨。”
隨即便站直了身體,轉身面向著朝堂上的大臣們道:“錦衣衛奉旨追查陜西糧食倒賣一案,發現用于賑濟陜西大旱的糧食都被倒賣到了浙江嘉興。
而浙江嘉興的吳家,正是這些糧食的買家。
而等到錦衣衛和東廠聯手追查之下,發現這些糧食的最終買家并不是吳家,最終買了這些糧食的人,是一個叫李瘸子的海上大盜。
錦衣衛又啟用了潛伏在朝鮮、倭國、遼東的探子,最終發現這些糧食被這個叫李瘸子的人經過朝鮮前大君光海君的手,倒賣給了遼東的建奴。
證據確鑿之下,許某便向陛下請旨,鎖拿了倒賣糧食的吳家九族上下三百二十七口,誘捕了李瘸子及其手下匪盜一百零三人。其余二百七十四人,被福建水師鄭芝龍部剿滅。”
一番話說完后,許顯純才又轉過身來,躬身對崇禎道:“陛下,臣說完了。”
崇禎屈指敲了敲龍椅的扶手,突然間站起來道:“自朕登基之初,便在這大殿里對著諸位愛卿說過一番話,到如今,還有誰記得?”
眾位大臣皆是沉默不語。崇禎皇帝這句話就沒辦法接茬。
你要說記得,那崇禎皇帝要是讓你復述一遍怎么辦?誰能記得清楚他到底說過些什么?只復述大概的意思,萬一崇禎皇帝不滿意,那可不能蒙混過關。
可是要說不記得,這話更是沒人敢說。真要說自己不記得了,那好,一個欺君或者藐視君上的大帽子立即便能扣下來。
崇禎來回踱了兩步,開口道:“朕登基之初,以為大明最大的敵人是建奴,可是區區遼東建奴,朕從未放在心上,哪怕前番建奴圍困了京師,也是如此。如今建奴被圍困在遼東,生死兩難,便是明證。
后來,朕以為大明最大的敵人是林丹汗。因著林丹汗叩關擄民,朕御駕親征,深入林丹汗王庭,大小京觀筑了十余座,逼得林丹汗賠償大明及百姓的損失。
再后來,朕以為大明最大的敵人是諸位藩王,朕給他們置換封地,讓他們去禍害別處的外族,讓我大明的百姓能不被他們禍害。
接著便是天災,陜西大旱無雨,百姓們嗷嗷待哺。不過沒關系,只要國庫,或者朕的內帑里還有一分銀子,朕便不怕、一年旱,總不能年年旱,只要朝廷賑濟及時,百姓們便不會出生亂子來。
然而朕還是太年輕啊。
朕剝了前首輔黃立極的皮,懸在午門,也詔告天下百官,還設了養廉銀子,可是怎么就有人不知足呢?
區區一個知縣,就有膽子倒賣十幾萬石的糧食,置自己治下的災民于餓死而不顧。
浙江一個號稱是吳半城的吳天德,就敢將這些糧食倒賣給建奴,好的很吶!
毛文龍在東江苦不苦?遼東的大明百姓被建奴禍害的慘不慘?
都他娘的瞎啦!看不到啦!
朕看,這大明啊,最大的敵人沒有別人,就是大明自己!就是大明自己的官員和自己的百姓養起來的這些無君無父無國的豪商!
人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朕今天就想問問這些混賬東西,到底誰才是他們的類?是大明的百姓還是建奴?”
溫體仁見崇禎皇帝突然間就開啟了暴走模式,不得不硬著頭皮出班道:“陛下息怒。”
其余大臣們皆是同聲附和道:“陛下息怒。”
崇禎皇帝卻冷冷一笑道:“想要讓朕息怒,倒也簡單的很。”
被崇禎皇帝召見過的溫體仁和施鳳來,還有崔呈秀心里清楚要怎么樣才能讓崇禎皇帝息怒,其余的大臣們卻是不知道,只得一言不發,等著崇禎皇帝自己再說出來。
果然,崇禎皇帝踱了兩步,開口道:“傳詔,嘉興知府沈正知,見事不明,治下無方,嘉興出了此等通敵賣國之輩而不知情,著革職,永不敘用。
南京戶部尚書李槐,見事不明,治下無方,放任嘉興吳氏族人吳良為吳天德等通敵賣國之輩提供方便,著革職,永不敘用。
嘉興吳氏,以吳天德為首之人倒賣糧食于建奴,實屬大不敬,通敵賣國,著吳天德本人凌遲,其九族一體斬決,大明律九十以下及七歲以下不適用株連九族之例,不用于吳天德至親三族,盡斬之。”
崇禎皇帝的話殺氣騰騰,誰都知道這會兒的皇帝已經滿腦子都是殺人立威的事兒了,但是刑部尚書蘇茂相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出班奏道:“啟奏陛下,臣以為株連吳氏九族符合大明律,然通敵之罪與大不敬,凡九十以上及七歲以下者,不應當一體斬決。”
崇禎皇帝卻是氣笑了,問道:“為何不應該斬決?放過他們?”
蘇茂相干脆拱手道:“啟奏陛下,吳天德倒賣糧食,其罪無可赦,然則與其九族之中的九十以上老人,還有七歲以下兒童何干?陛下殺戮過甚,后世又如何看待陛下?”
崇禎皇帝揮手道:“后世史書隨便寫,寫朕是桀紂之君也無妨。好處他們受了,惡處也得跟著一起。這世界上沒有甚么公平不公平,怪只怪他們投胎在吳天德家中罷。”
看蘇茂相還想再說什么,崇禎皇帝又接著道:“蘇愛卿也不必多言。若是他們只是貪了些,倒也沒什么,朕還不至于容不下他們。便是這大明朝堂的袞袞諸公,又有哪個敢說自己真的是兩袖清風?
但是,他們向建奴倒賣糧食,這是在吸大明的血,肥了自己,卻坑害了無數的大明百姓。
朕為天子,乃為萬民之君父,彼輩害朕子民,有如害朕!朕如何容得下他們?”
一番話說完,崇禎皇帝卻突然間話音一轉,接著道:“還有你們,朕知道你們平日里也都喜歡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嘛,朕也喜歡。
但是,都給朕記住了,貪一點兒,可以。朕可以當做看不見!盡心辦差,朕也不可能讓爾等虧了。
可是有一點,誰要是再敢從百姓身上弄這些沾了血的銀子還被朕給發現了,到時候上了法場,可不要怪朕沒有提前警告過!”
一番殺氣騰騰的話說完后扔下面面相覷的朝臣們大眼瞪小眼的發呆,崇禎皇帝則干脆轉身去了錦衣衛詔獄。
那里可是有個家伙被關了快一年的時間了,若不是今天還想著惡心建奴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