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曹仁所說的事實擊中了曹操的內心,以至于曹操需要好好的審視一下自己的處境。
大廳里安靜了好一會兒。
好一會兒之后,曹操才又看向了曹仁。
“子孝,難道你就是因為這種事情選擇辭職回家嗎?”
“這種事情?這難道不夠嗎?”
曹仁搖了搖頭:“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已經不能明白了,陛下春秋正盛,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就開始培養太子的權勢,滿朝上下文武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質疑。
陛下既然已經這樣做了,我覺得我就必須要做出反應,太子沒有軍威,陛下若要讓太子順利掌軍,讓人離開是必然的,與其被人趕著走,不如自己走,而且我也希望給其他人提個醒。”
曹操皺緊了眉頭。
“就算是一代新人換舊人,未免也太早了些吧?延德九年,陛下登基才九年,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了嗎?”
“歷朝歷代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許,陛下覺得這種事情應該早早確定下來?”
曹仁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想法就是對的,只能做出猜測。
曹操皺眉苦思,忽然瞪圓了眼睛。
“子孝,你說陛下會不會已經想著要禪讓了?”
“禪讓?”
曹仁驚疑不定的搖了搖頭:“陛下春秋正盛,據我觀察,陛下身體很好,很是健康,沒有生病的模樣,更不像是精疲力竭,就算是禪讓,陛下才四十六歲,不會那么快吧?”
曹操對此也十分疑惑。
“那就不好說了。”
“不管怎么說,天子所思所想,若那么容易被你我猜到,也太小看天子了。”
曹仁搖了搖頭,不再做任何猜測:“兄長,我退下來,對曹氏是有好處的,可以緩解陛下對曹氏的猜忌,但是也僅僅是如此罷了,咱們曹氏……太多人在朝中做官了。
兄長,你想想前漢歷代在朝中權勢盛大的權臣們,外戚們,鄧氏外戚,梁氏外戚,竇氏外戚,哪一個不是滿門富貴到了極點?可他們的下場呢?”
“子孝,你對我說這些,是想勸我退下來?”
曹操猶豫了一陣,開口道:“子孝,非我不愿,你所說的這些,我難道不清楚嗎?我難道是不讀書不學無術的人嗎?
只是子脩、子桓和子建都還不是高官,都還不能撐起曹氏的門面,你說曹氏官員多,但是都在地方,在洛陽的,唯有我一人。
現在的曹氏,當真能和前漢那些軍政一把抓的外戚相提并論嗎?能操縱朝政嗎?差的很遠吧?現在我若退下來,曹氏的權勢又該如何維持?
子脩子桓和子建一旦出事,誰為他們奔走?曹氏看起來是權勢滔天,可這其中有你我多少功勞,你我是最清楚的,現在你退下來了,我要是再退,那就不妙了。”
曹仁也不能說曹操的想法就不對。
曹氏夏侯氏的子弟雖然多人入仕為官,但是真的做到了高官顯貴的,目前也就是曹仁和曹操,一人在軍界做大佬,一人在政界做大佬。
其他的第一代創業者們要么在地方帶兵,要么就像夏侯惇這樣在邊遠地區當高官,手伸不了那么長,管不到洛陽中央的事情。
其余的二代子弟們都還沒有成長起來,最優秀的曹昂現在遠在鎮西都護府做都護,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曹丕和曹植就更不用說了。
其他的二代子弟們多數都在郭瑾身邊,一看就是郭鵬留給郭瑾的班底,想來也不可能在郭鵬這一代就大富大貴。
曹昂回來之前,曹操要是退下來,那么大的家業和權勢無人保障,這一代新人換舊人,說不定換著換著,皇帝就把曹氏換沒了。
懼怕猜忌是一回事,但是手中無權任人宰割,這也不是事兒。
大丈夫怎可一日無權?
就好比程昱和田豐,掛著尚書令和尚書仆射的職位,但是所有職權都被皇帝剝奪的一干二凈,就是兩尊吉祥物。
于是田豐在不久之前被調到了最南邊的云州,那可真是遠在天邊了,田氏的勢力瞬間瓦解的一干二凈,一點都不剩。
程昱要是不能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這個尚書令再做下去,估計也難逃向外流放的結局。
皇帝陛下對失敗者們從來都不寬容。
曹操不能步上這樣的后塵。
內閣首輔掌握審計之權,不僅可以聯通尚書臺部門,更能以此震懾官員,從而獲得超然的地位。
這是絕對的心腹親信之職。
要是沒有這個權力,光憑皇后親哥哥這個身份,曹操還就真的無足輕重了。
曹操不可能心甘情愿的放棄這個職位選擇退休,就算得到和曹仁一樣的待遇也不行。
曹仁到底是軍隊里的人,和政務扯不上關系,他退下去了,曹氏還有曹純曹休曹洪這些曹氏子弟從軍征戰,不會影響大局。
但是曹操要是退下去了,曹氏,包括夏侯氏,在中央的話事人就沒有了。
這可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將來曹昂是否真的能回到中央,也就成了老大難題。
曹仁體會到了曹操的處境,覺得曹操這樣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曹氏軍政兩開花,現在軍隊里的花主動去世,政府里的這朵花可不能貿然去世。
可是,郭鵬這一系列操作到底是為什么,是針對誰的,到底是不是想著拿曹氏開刀,那都是問題之所在。
懷著這樣的疑慮,曹操實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但是程昱已經知道這條路該怎么走了。
經歷了殘酷的政治打擊和長時間的沉寂之后,程昱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郭鵬的面前。
延德九年八月初九,程昱求見皇帝郭鵬,郭鵬答應在書房里見他。
“仲德,你好久沒有主動來見我了,怎么今日忽然來見我了?”
“陛下,臣此來,是有一件事情希望陛下可以答應。”
程昱站在郭鵬面前,十分嚴肅。
“什么事情?”
郭鵬放下了筆,看著程昱。
“司隸校尉一職近日空缺,臣請去尚書令之職,改任司隸校尉之職。”
郭鵬瞇起了眼睛。
“哦?仲德啊,我還以為,你是來向我辭職的,沒想到,你是來求職的?你都七十歲了,七十歲的人,依然壯心不已嗎?”
程昱跪了下來,向郭鵬拜倒。
“臣出仕陛下之時,已經四十四歲,半截身子入土,從未想過人生還能有這樣一日,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如此得到功名利祿,成為高官,是陛下成就了臣,臣感銘肺腑。
可是陛下,臣出仕的時候已經四十四歲,大好年華都在家中虛度,臣心中滿是懊惱,不忿,對前漢的仇恨,臣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死掉,臣把每一日都當做最后一日在度過。
臣不能容忍自己浪費任何一點時間,臣不能容忍自己虛度光陰,只要活著一日,就一日不能放松自己,要用接下來的壽命去完成大好年華未能完成的事情!這是臣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