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然正在翻閱新一期的《八卦》,第一篇文章的題目便是《素履子古今對照》。
《素履子》是道門一篇重要經典,從道之本源講起,由此生發出德、忠、孝、仁、義、智、信等等做人做事的道理,實際上,道門通過這部典籍,將儒的思想納入了道的范疇,實現了道上儒下、道本儒末的思想體系。
所謂古今對照,是指這兩年興起的一股考據熱潮,考據的重點,便是這部經文。有一部分儒學生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本“古本《素履子》”,將其與道藏中收錄的《素履子》進行比對,聲稱今本《素履子》并非張弧原典,其中有很多地方進行了修改,不是唐本原文。
趙然對《素履子》很熟悉,他任白馬院方丈的時候,公推升座**時,就講過這部經文,故此也對這種說法比較關注。在深入了解之后發現,所謂的“唐本《素履子》”,刪增的那些部分,恰恰是對道為本源的統領性文字。
所謂古本《素履子》的出現,其目的何在,已經昭然若揭。趙然還聽說,這兩年各地鄉試已經開始納入大量《素履子》中的上述內容,納入是沒關系的,但不能這么納入進去。
趙然知道現在道門中關于路線的分歧,雖然就全局來說,他的影響力不大,說不上什么話,但在松藩地區,他是能夠說得上話的,至少在這里的縣試、府試、院試三關,他必須盡到自己的責任,牢牢把握住思想關。
所以趙然與白騰鳴溝通后,天鶴宮經堂的布道事務研究室開始組織人手,研究并撰寫了這篇古今對照的文章,對所謂古本進行了批駁,并指出其核心思想并非“還原經典”,而是篡改經典。
趙然對文章基本滿意,但對文字中的部分內容不太滿意,于是讓主筆的兩個道士到自己書房中相見。
“文章寫的不錯,總體上是清楚的表達了我們想要表達的想法,批駁的這些話語也很有力度,對你們的辛苦,我要說聲感謝。”
兩個主筆道士認真聽著,連忙謙遜了幾句。
趙然接著道:“按理說,你們布道事務研究室是由蔣高功負責,再往上還有都講,輪不到我多說什么……”
兩個主筆忙道:“都管說哪里話,誰不知道研究室的設立是出于您老的提議,誰不知道您老對經義的研究才是行家里手,還請您多加指點。”
趙然點了點頭,道:“那好,我就說一點意見僅供參考。你們在舉例的時候,要好好拿捏其中的分寸,不要過多受到原文的影響,像那些天人感應和讖緯之說,要認真區分,未經證實的道聽途說,一定要嚴格把關,證實之后才能寫進去。”
“您老是指……”
“你們看,比如這一條,霍山部頭人之子出生時天雷陣陣、無云而雨,這是哪里聽來的?你們考證過么?松藩四十余部,總有千奇百怪的傳言,很多傳言的目的是為了加強頭人貴族的權威,愚民可以,咱們道門中人應該心里有數,不要一起被愚了……所以我的意見是,未經證實的傳言一定是慎重。”
說完之后,見兩個主筆道士面面相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察覺有異,于是問:“有什么話盡管說,我的為人你們接觸多了便知,是愿意虛心納諫的。是我說的有錯么?”
兩個主筆道:“都管所言,的確是真知灼見,我們回去后一定仔細證實,重新修改。”
過了兩天,新改出來的文稿又被送到了趙然的書案上,趙然翻看一遍,修改之后,刪掉了兩個例子,但霍山部的例子卻依然在留在上面。
趙然先是有些不快,繼而又有些詫異,自己說的話什么時候不管用了?莫非是蔣高功故意的?按理說不應該啊。蔣高功便是原來無極院的高功蔣致標,當年趙然打著楚陽成的虎皮內定無極院上下職司時,蔣致標也在名單之列,“被他安排”到西真武宮做高功去了。
白騰鳴被公推為方丈后,蔣致標被提為西真武宮都講,他是白騰鳴的心腹,這次又隨著白騰鳴來到天鶴宮為高功,是只等現在的都講辭道之后便要準備遞補的第一人選。
趙然回憶了一下,蔣高功去年來天鶴宮的時候,對自己表現的很是尊敬,這兩個月彼此間也算相處融洽,并沒有犯少數人會犯的那種心態不平衡的低級錯誤,何況他想要晉都講之位,還必須拿到三都議事上議決,萬萬不敢得罪自己。
所以,蔣高功的因素可以排除,至于現在這位都講,身體不是很好,除了參加三都議事之外,已經很少過問具體事務了。
想到這里,忽然又自失一笑,以他在松藩的地位,不論館閣也好、十方叢林也罷,誰那么不開眼,敢和自己硬扛?真是過去的習慣使然,完全想多了。
于是將兩個主筆叫來了過來,開誠布公的問:“霍山部這個例子的確屬實?”
其中一個忙不迭點頭:“這是我親身經歷、親眼目睹之事,故此寫了進來。去年三月,我去永鎮部族中調研,正逢霍山部大頭人霍童的夫人產子,當時萬里晴空,平地驚雷,伴著雷聲還有不知何處形成的大雨,足足下了一炷香時分。”
趙然愣了:“你親眼所見?”
“萬死不敢哄騙都管。”
“原來如此……”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沉吟片刻,趙然道:“你帶我去。”
霍山部位于永鎮縣西北,距離松藩縣不到二百里,都是草原和緩坡,騎馬而行并不難走。趙然帶著那主筆道士,各自乘馬,向著霍山進發。
南歸道人在天空盤旋,因為無聊而主動和申姜子換了崗的黃山君陪伴在數里之外,兩位靈妖嚴密保證著趙然的安全。
行了兩個時辰,前方出現大片沼澤,各種灌木、小樹、池塘密布其間,在連綿起伏的緩坡間鋪上了黑綠色的“毯子”。
那主筆常往永鎮方向奔波,地理較熟,指著眼前的沼澤道:“這片沼澤方圓十余里,當地人稱黑口子,說是進去了就出不來的意思。咱們需要向南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