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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景象,和趙然這一年里見到的佛寺都不盡相同。夏國本就比大明苦寒,佛門又不像道門那般注重營造仙臺奇景,所以大都普普通通,要么在繁華市井之間,要么在貧瘠苦寒之處,講究的是貼近人世。
這曲空寺卻頗有些特立獨行,竟與道門館閣修行之地有些類似,看來這一脈的傳承也與別家頗為不同。難怪方丈智誠雅擅丹青,和這寺廟的風格倒也挺搭的。
此處的景致如此之好,除了曲空寺數百年的營造外,還與靈氣充盈有關。佛門的修行雖說也要吸納靈氣(佛門叫做性),但對靈氣的依賴并不像道門修行功法那么深,他們更講究悟性中的悟,對靈氣的濃郁并不十分看重。
佛道兩門的爭奪重點不在靈氣和丹藥上,而在對信眾的爭奪上,這才是佛門往生極樂、道門飛升天界時最重要的資源。
明覺并沒有和趙然提及曲空寺靈氣的相關事情,但趙然一眼就能看出天地氣機的流動曲空寺后方那片圍墻之內,正是濃郁的靈眼之所在。
到了寺門前,早有等候的小沙門得知了明覺回寺的消息,恭恭敬敬合十行禮,幫忙牽過馬匹。
趙然一路跟著明覺進來,先拜了佛祖殿、觀音殿等各處,然后往后面行去。見到的僧人都在和明覺打著招呼,有稱師兄弟的,有稱師叔師伯的,還有稱師侄的。
曲空寺屬于禪宗一脈,所以在方丈室外的白壁上大大寫著個“禪”字,倒也簡單明了。
方丈智誠大師穿著相當簡樸,一身素青僧衣將明覺和趙然接了進去。明覺行了師門大禮,趙然則行了簡單的居士禮,三人就坐在圓桌旁喝茶閑談。
這哪里是一位參悟了身識界的菩薩境大德,分明是鄰家和藹可親的老伯伯嘛。
趙然的情況早已由明覺飛符告知了智誠方丈,所以老方丈也沒什么詢問他來歷的那一套路子,只是笑呵呵的問他一天旅途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又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齋飯等等。
熟悉之后,又陪著談起了書畫。老方丈擅長的是丹青,尤善工筆山水,方丈室的墻壁上掛著都是他自己的畫作,靠窗的一張大方桌上筆墨顏料齊全,桌下的青花瓷缸中插滿了一卷卷的畫軸。
趙然起身觀摩墻壁上的畫卷,看了一圈下來,點頭道:“山水空靈,難怪明覺大師的字也以空靈為趣,原來和方丈是一脈相承。”
明覺問道:“成施主,我師父的畫作若是放在金波拍賣行,當作價幾何?”
老方丈笑呵呵的斥道:“你這徒兒又瞎說,咱們出家人哪里需要起爭勝之心,成施主不必理他。”
話雖然這么說,但就算老方丈修為境界極高,當真不起爭競之心,趙然暗自揣測,換做任何一個書畫愛好者,其實都想知道自己作品的好壞,好壞怎么判斷,最簡單的方法當然是看能賣到什么價。
當下指著西邊墻上的那兩幅道:“并非刻意恭維方丈大師,這兩幅畫能否割愛?成某是真心想要收藏。至于拍賣,明覺大師是知道我金波拍賣行詳情的,我們上一次的書畫拍賣專場上,銀州名師東武子同樣尺寸的山水畫作,明覺大師記得么?”
明覺點頭:“貧僧去看了,記得。”
趙然道:“同樣的尺寸,東武子的畫作拍出去四百兩。但以我觀之,其中的靈性絕對不及這兩幅。若是拍賣的話,有兩種方式,其一,方丈以原名相署,我敢說每一幅的起拍價不低于五百兩,最終成交價無法預測。”
這是要借用方丈佛門菩薩境高僧的名頭,智誠和明覺都同時搖頭:“不妥。”他們只是想知道畫作的水平,并不是要靠這個摟銀子。
趙然道:“那就只能取個筆名了,不過雖說無名,但手腕上的筆力擺在這里,作者的胸中丘壑也高人一等,這樣的話,起拍底價應在二百兩上下。”
二百兩銀子起拍,這意味著作者的水平在夏國屬于一流的,明覺當即表態:“師父,要不就取個筆名,請陳施主在拍賣會上拍一次試試?唔,筆名干脆叫禪堂主人?”
老方丈手指明覺,失笑道:“你這徒兒!”卻沒有拒絕,這是答應的意思了。
老方丈又向趙然道:“成施主對畫作很有眼力,不知是否雅擅?”
趙然有求于人,當然不能拒絕,但他擅長的是書法,雖說書畫一家,但其中差別是很大的,要拿出來的話,肯定入不了方丈法眼。稍一思量,有了,拼功底拼不過,咱就玩創意唄。
當即道:“平日也算愛好,但比不得老方丈這般精善。方丈可能聽說了,成某和山間客是至交好友。去年來夏國營生之前,曾與山間客一起品味書法月余,他當時嘗試了一種新的畫法,成某覺得還算有趣,便演示給方丈看看。”
聽說有新畫法,方丈果然意動,明覺忙去窗前的大桌處鋪紙研磨,調兌色料。
趙然簡簡單單取了桿畫筆,在墨汁中調兌了一些赭紅,沉吟片刻,手腕一抖,就在白紙上刷出一片濃墨來,然后稍稍以中鋒將濃墨搓開,形成一頑石的形狀。
這一起筆,令明覺大皺眉頭,這哪兒是什么畫啊,分明是淘氣孩子涂鴉。旁邊的智誠方丈也微感失望,但仍舊含笑看著趙然繼續在紙上涂來涂去。
就見趙然整個身體似乎都在跟隨著那支畫筆,在畫紙上縱橫來去。看了一會兒,明覺忽然心生錯覺,覺得這位成施主似乎和筆融為了一體,他就是那支筆,筆就是他。
過不多時,趙然完成了畫作。就見一塊頑石之上,站著一只仰頭向上的蒼鷹。無論頑石也好,蒼鷹也好,都是寥寥幾筆,一點都不精致圓潤,一點都不像!
明覺本想說兩句玩笑話免除趙然的尷尬,卻看著這幅簡單的畫作怔住了,只覺這只蒼鷹似乎有神,形態中透露出來的那股子孤傲勁,竟然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壯感。
看罷多時,望向師父智誠,老方丈瞇著眼睛看了半天,良久,嘆道:“這是什么畫法?”
“潑墨寫意,山間客說是自己畫著玩的,入不得方家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