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祖師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渡海

峨眉山的桃樹下,九兒的頭微微傾斜,目光望著南方的天,忽然露出一個盈盈的笑容。

“九姑娘,怎么了?”

列寅負手,盤膝坐在在不遠處,草墊為蒲,正與昆吾、移山正在交談,教導習法,正忽的見到九兒這個笑容,便是順著詢問。

“是那個龍女。”

九兒開口了,帶著一點歡快,這讓人有些費解,移山道人的目光動了動:“那個龍女?三百年前出現在峨眉山以西八百里,不斷窺視這里的那個龍女?”

“不用說的這么細,她來做什么的,我們皆是心知肚明。”

列寅望了他一眼,緊跟著,對九兒詢問:“九姑娘,那位可是又來了?”

“沒有........倒是辟塵去見她了。”

九兒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的嫉妒或是怒意,依舊是那種很歡快的語調,這讓移山的眼睛眨了眨,看向列寅,嗯了兩聲,還是決定開口。

青毛獅子開口從沒有好問題,這一次自然也是一樣的。

“九姑娘,您不生氣嗎?”

移山道人擠眉弄眼:“這可是........這龍女,我聽的是,追了山主足有八百年了。”

“移山。”

列寅開口,只說了兩個字,但其中含義不言而喻,青毛獅子聽得老虎開口,頓時便縮回去,咳了一聲,只當無事發生過,隨后立刻開始念起經文。

這是《道悟經》,為太華山中人修行的上乘經文之一,作用是穩固心神,參悟自身修行之道,從中得來相應的五行陰陽之理。

依照尋常,面對青毛獅子的廢話,大家聽聽也就是是了,不會多去回應,但這次讓諸人不曾想到的是,九兒居然轉過身來,很認真的道:

“對啊,你都說了,她追尋了八百年,這是八百個春秋啊,如今她終于見到了想要見的人,不應該為她而高興嗎?”

“世間眾苦之一,其中高居前四,有一便是‘求不得’。”

“她如今終于求得,我為什么要生氣呢?”

九兒的歡快是發自內心的,可以看見那些樹與草、花朵都隨著她的聲音而輕舞起來,萬物眾生如聽聞編鐘叮當,譜一曲空靈快樂的樂章。

移山頓時啞口無言,他感覺到有些不解,依照這種情況,九姑娘不說惱怒,至少也該嗔聲一番,但眼下卻如此開心,卻是真正為龍女高興,這種心情,是移山難以理解的。

不對吧,你們應該是競爭對手啊,為什么會這樣?

自己好歹廝混了這么久遠的歲月,人間里的話本不是這樣寫的啊!

他一頭霧水,但見到九兒那般笑意,忽然感到心中一陣安寧,正是各種悲怒驚疑都被壓了下去,他這般突然如悟道一樣,頓時心靈大開,想到了曾經在靈山的一幕幕光景。

“或許正是如此的心靈,才能被靈山眾生尊敬,阿修羅曾叩地而哭,金翅大鵬亦曾收斂雙翼,這才是當年的世神,這八百年紅塵浸沒,我原本以為她應當也已經化作世俗女子,卻不曾想,她依舊不曾改變,一如當年模樣。”

“這不是赤子之心,而是比赤子之心更加強大的一種心靈境,知一切,卻不被其染,聞眾聲,卻不被其侵,世人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卻不知藕已被泥污了心境。”

“在我看來,九姑娘應為一朵銅蓮,既有真蓮神貌,又不被諸世泥潭污濁,金精銅體,為天所鑄就,故而萬劫不壞,人間不能改,其中點燃一朵搖搖燈火,璀璨仙華,縱然是浮于滄海之上,依舊綻放無量光芒。”

移山道人忽是大徹大悟一般,他身上升起一股炁息,讓列寅側目,頓時是一震,言道:“你這廝,居然要破入抱元了!”

“大神仙之尊位,八百年修行,你也有今天?”

移山得入抱元,這是天大的機遇,那種萬物生發的炁息澎湃而出,抱元境是生之極境,亦是神仙四境中最后一境,已昂然立身在地仙之前!

他的身軀變化,驟然縮小,化為一只祥瑞的石獅,只身上枷鎖炸開,那青毛抖動,其實若不細看,倒還會錯認為小狗。

這是返老還童,是抱元之力!

昆吾恭賀,列寅頷首,移山小獅晃動身軀,又恢復原本模樣,只是那炁息浩如煙海,更加高渺,全然是一副得道上真的模樣。

“你看,你也求得了,故而更應該高興啊。”

九兒的聲音傳入移山耳中,后者雙手作大禮而拜。

她欣喜的笑,隨后不再看著南方的天,只是對諸圣道:“金精神鐵,亦有化時,唯這求不得,為人世第一大憾,若有人求得,自然該是道一聲大喜。”

移山稱是,昆吾點頭,而唯獨列寅,忽然此時目光一動,對九兒道:“那九姑娘,可有求不得之事?”

他這般問話似如問心,九兒不假思索:“自然是有的。”

“我若想渡海,自要求舟;我若要摘果,自要求梯;我若要攀山,自要求繩。可這古來豈有完全之事?”

她笑著道:“如是蓮花,若我身入胎石,厲經雨雪風霜,最終化出一株嫩芽,如是這般的話,辟塵說,無非是再等上百年而已,看我生根發芽,看我開花結果。”

“可這是不公平的,他這般看我一百年,我卻只能悶在那嫩芽里,故而我所求者......”

她的話頓了一下,引得諸圣側目,就連門戶外,停留在山腳的句芒青鳥也停下了扇動著的翅膀。

“我所求者,若我開時,當只有他一人可見此明光,若我長時,亦當只有他一人可觸此碧華;若我死去,則使得我身化作清風,伴他身側,吹起那諸世的塵土;若我死去,愿請我念化作清雨,入他眉眼,墜入心中鏡湖,再作一朵熠熠蓮臺。”

“他見我時,如蓮花初綻,若他不在,則此蓮再也不開。”

九兒是笑著說出這些話的,她似乎并不認為這是多么悲慘的事情,而列寅聽完,頓時便是一聲長嘆,立刻言道:

“九姑娘,天地眾生,拋開生死無大事,可這死后之事,又有誰人能知?”

“故而一切皆謬,是列寅失言了,不當再問。”

風吹天海,云霄之上,光明萬千,而唯那女子聲音搖搖,帶著一種最純粹的笑,空靈輾轉,如苦海之中升起舟船,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