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岳峰到了洛陽縣衙已經三四天了,他每天清晨都會坐堂辦差,而和他一同坐堂的便是左縣丞魏元忠。
岳峰基本不說什么話,大部分時間都是魏元忠協調安排,縣衙里的大小事務一應由魏元忠來調度。
很多時候甚至岳峰都不會把一日的事務聽完,半途就會撂挑子走人,常常是一入廨舍便是好半天,相比其他對坐堂辦差的不上心,岳峰對縣衙后院興建蹴鞠場的事兒倒是分外的上心。
幾乎每一天他都親自去一趟,指揮一幫辦差的人該如何挖基,如何運土,如何夯土等等。因為蹴鞠場的事情,最近縣衙后面一片凌亂,塵土飛揚。蹴鞠郎出身的縣令就是不一般,別的事兒都可以不管,得先搞個蹴鞠場再說。
對此自然反對者眾多,但是縣衙里面岳峰最大,誰好公然反對?再說了,就算有人反對能起作用么?誰能阻止岳峰繼續這般胡鬧?
所以,這樣的反對勢必會通過各種渠道往上匯聚,慢慢的匯聚到文昌閣,鸞臺鳳閣之中,宰相們得到了這些訊息卻也不好馬上反饋給武則天,于是又通過御史臺的御史上奏折再遞送到武則天面前。
這個過程看上去很復雜,可是對岳峰來說這樣的復雜過程其實蘊含著巨大的危險,但是,岳峰似乎對此全然不知,一點也不在乎。
縣衙里面的氣氛因此而有些怪異,主薄楊炯心情愜意得很,他是不得志啊,在縣衙里面誰都不拿他當回事。但是他看到岳峰這窩囊勁兒,心中卻沒來由的感到高興:
“就憑岳四郎這種做派,恐怕在洛陽令上三月都待不住。笑柄啊,真是天大的笑柄,岳四郎就是一不學無術的蹴鞠郎,這等貨色也能為縣令?真是沐猴而冠!”
楊炯口無遮攔,倒處宣揚自己對岳峰的態度,其在洛陽縣衙之中沒人理會,可是在讀書人中影響力還是頗大的!而且他尤其喜歡喝花酒,有他的宣傳,岳峰的名聲想好都不容易。
當然,岳峰也不是完全無所事事,有時候也有驚人之舉,比如這一天,司曹譚焱滿腹疑惑的被岳峰請到了縣尊廨舍之中,譚焱在縣衙是個老好人,八面玲瓏,手眼非常的寬,瞧他的樣子見誰都笑瞇瞇的,人又生得白白胖胖,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特別的和氣。
他規規矩矩的向岳峰行禮,道:“縣尊大人,您老有何吩咐?”
岳峰淡淡的道:“這些日子我在縣衙里吃住,嘴里淡出鳥來了!咱們縣衙的伙食實在是太差了,譚大人,兄弟們沒有吃飽飯,哪里來的力氣辦差啊?這可不行啊!”
“呃……”譚焱額頭上冒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衙門里的吃喝拉撒這可都是有規矩的,從來都是那么辦的,縣令說吃喝不好,這怎么辦?
“大人,您放心,回頭我一定叮囑廚子給您好好安排,一定不再讓大人失望!”譚焱小心翼翼的措辭道。
岳峰一擺手,道:“不是我的問題,而是我們縣衙幾百號兄弟的問題!吃不好,穿不暖,如何能辦差?這樣吧,最近伙食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親自來安排布置,回頭我就親自辦這事兒!”
譚焱愣了愣,整個人都驚呆了,心想你一縣令不去好好的坐堂辦差,把手中的權利拱手讓給了縣丞去管,倒是要在和他一個司曹官來爭權,這算是什么事兒?
可是縣令要親自管這事兒,譚焱能反對么?他敢反對?所以,他心中縱然有些不愉快,想罵娘,面上卻只能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岳峰道:
“那好了,就這么說定了,我立刻就去瞧瞧咱們的庖廚們!”
洛陽縣衙就從這一天忽然變得熱鬧了,無論是六房書吏還是三班衙役們都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著這幾天的好事兒。
“嘖,嘖,我入縣衙整整二十年了,還沒有吃過這等滋味的午膳,真是有魚有肉而且滋味鮮香,著實讓人回味無窮!咱們這岳縣令啊,我看行!”
“不錯,老邱啊,今日我真是多吃了一大碗馎饦啊,羊肉的味道太香了,以前姓譚的管事兒咱們肉星子都看不到,現在頓頓羊肉,這能比么?岳縣令才是真正關心我等的好官啊!”
大家都在議論吃的喝的,縣衙里平常伙食差,岳峰接手只有兩天,好家伙縣衙就炸開鍋了,不止是當官的贊口不絕,縣衙里的文吏衙役們也都交口稱贊,老百姓的腦回路就這么簡單,岳峰把伙食搞起來了,大家便都覺得縣令是好官了。至于縣令是不是坐堂辦差,對這幫衙役文吏來說關他們何事?
“噓,我跟哥兒們說啊,據說縣令還說了,以后每人每月還要發兩條魚,五斤豕肉,這家伙,以前可沒有這等好處喲!”
“還不止如此,縣尊大人還說了,倘若誰能踴躍入蹴鞠隊,一月俸祿加一貫錢!我告訴你們,以前不通蹴鞠不重要,關鍵是要被大人選中,選中便多一貫俸祿,這等事兒你們可別不要小瞧了!”
各種議論,都是關于岳峰的,岳峰干的事兒其實簡單得很,套用千年以后的一句話就是解決單位職工的福利待遇。
當領導的第一要干什么?就是要團結群眾,團結群眾的有效手段便是解群眾的燃眉之急,一個單位有數百下屬,首先要把這一幫子人給伺候好,搞好他們的福利待遇。
所謂福利待遇無非就是平常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小老百姓還圖什么呢?不就圖給柴米油鹽,吃喝拉撒么?
岳峰把握住了這一點,小試牛刀,果然便抓住了問題的要害,本來前段時間縣衙里對岳峰的評價都是一片負面,這才過去兩天,大家對岳峰的態度便忽然轉彎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呢!
這樣的好縣令哪里去找啊,有了這個縣令大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而且還能明目張膽的斗雞走狗,玩兒得好的還能得賞錢,誰敢說岳峰不好,他們真能跟誰急呢!
這不,岳峰每天來衙門,大家對他的笑容明顯多了,甚至有些衙役書吏們繞著道都會繞過了給岳峰見禮問早,因為大家都想多在岳峰面前露臉,露臉越多意味著以后有好處的時候,可能會最早被岳峰想到呢!
當然,有人高興便有人郁悶,現在最郁悶的便是譚焱了,作為縣衙里最小的官兒,其實譚焱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縣衙的很多錢從他手中過,總會沾點油水不是?可是最近他不僅油水沒有了,反而成了縣衙上下眾人唾棄的對象,原因無他,因為自從他沒管事兒之后,縣衙里的吃喝玩樂的事兒上了一個大臺階,大家怎么看譚焱?
誰不說譚焱這小子太黑了?以前不知昧了縣衙多少錢,譚焱對此真是欲哭無淚,他可以對天發誓,天地良心啊!他譚焱沾了一些油水是不錯,可是現在縣衙里的吃喝,那哪里可能靠朝廷的那點錢辦到的?
岳峰和那復盛號聯絡了,復盛號負責贊助牛羊油米,這才有了天天大家的大魚大肉。復盛號這般慷慨也沒有虧,因為縣衙里幾百號人,最近都往復盛號跑,輸的錢豈能只有這些牛羊油米那么多?
他媽的奸商復盛號,自己賺得盆滿缽滿還成就了岳縣尊的好口碑,譚焱覺得自己真冤枉死了。
“魏縣丞,您評評理,說句公道話好不好?縣尊大人這是打我的臉啊,他這是拆我的臺,讓我在縣衙里沒有辦法立足啊!”譚焱道,他是嚎頭大哭呢!
魏元忠眉頭擰成了一團,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不陰不陽的道:“譚焱啊,既然縣衙里待不下去了,那就要盡快的去找門路,這年頭差事緊得很,倘若不未雨綢繆,這里一旦生變了,可就只能賦閑在家了!”
“呃……”譚焱被魏元忠這話懟得心頭火起,當即道:“魏元忠,您可不能這樣啊!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這么幾年我在衙門的事兒哪一件不是和你站在一起的?你不能過河拆橋啊!
我告訴你,姓岳的不簡單,他今日能用這一手弄死我,明日說不定就能讓你倒霉,哼!”
魏元忠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狠狠的盯了譚焱一眼,心中無比的失望。譚焱是個有能力的人,可是情緒著實太失態了,已經亂了方寸了,對這樣一個人,魏元忠會死保么?
魏元忠臉上浮現出一抹狠辣之色,道:“譚大人今日是喝醉了,縣尊大人的名諱也是你能隨便叫的?
行吧,你既然要公平公正,我就著急我們全縣衙的文吏衙役們,大家一起來給你一個公道好不好?”
譚焱張大了嘴,連忙擺手道:“不,不!”
魏元忠一拍幾案,暴起道:“怎么了?剛才還不是理直氣壯么?怎么這么快就慫了?我告訴你,你自己沒辦好差能怪誰?縣尊大人把差事辦好了,讓縣衙上下人心歸附,你不思己過,反而怪縣尊大人真是豈有此理,你這等無恥之徒,今日我魏元忠和你割袍斷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