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九年
二月,沛國井現黃龍
今年,的確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一年,改制是否真的那般實用,這一年將會給與答復,不少人還是覺得,改制是有一定作用的,尤其是郭嘉,畢竟,廟堂里人才濟濟,也就少了很多的蠢物,自己批閱奏文的時候,最能感受到這些,沒有人再胡說八道,弄得他頭痛。
三令之中,郭嘉或許是最讓群臣敬畏的,這與當初有所不同,最初,所有人都認為,尚書令才會成為廟堂的巨頭,簡直就是包攬了三公全部職權的存在,可是,在新制施行了一段時日之后,眾人卻有了新的看法,尚書令沒有全力去干涉麾下諸府邸的政策執行。
他所能夠做的,只是作為天子與諸府的聯系者,以及督促群臣,把控大局的存在,侍中令就不同了,侍中令可以觀看群臣的上奏,可以審核群臣的提議,甚至,他掌控著御史府,有著監察群臣,抓捕群臣的權力,而侍中令的辦公地點,是在厚德殿。
他能夠天天與天子相處,而能夠隨時入宮面見天子的侍中稱號,則需要這位侍中令來給與。
能夠陪伴在天子的身邊,這就已經是足夠龐大的權力,再加上其他的,百官對他自然是格外的敬畏,誰都不敢再去觸怒他,若是觸怒了侍中令,他能直接上奏天子,甚至都不需要上奏,給天子言語一聲就好,另外,他還能派出御史臺以及....繡衣使者。
沒錯,作為天子親軍的繡衣使者,也要聽從這位侍中令的吩咐,當然,繡衣使者還是聽命于天子的,只是,抓捕任務,還是要由侍中臺下發給與繡衣。
得知了這些事情之后,郭嘉的日子,是相當的滋潤。
整日陪伴在天子的身邊,郭嘉也并沒有感覺到那種拘束感,總的來說,天子并不會限制他,哪怕是在皇宮這種地方,他都是進出自如,只是不能飲酒罷了,每日將不能飲酒的怒火宣泄向群臣,這種感覺還是格外不錯的,不是處理奏文,就是照顧照顧虎兒,按著天子說的,說不定這孩子將來還要由他來教導呢。
走出了皇宮,郭嘉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已是二月,外頭卻還是相當的寒冷,不知為何,這氣候啊,真的是一年比一年要冷,也就炎夏時節好受一些,自幼體弱的郭嘉,更是極為的厭惡這種寒冷,郭嘉走向了自己的馬車,皇宮門口的宿衛紛紛朝著他行禮拜見,郭嘉只是點著頭,直直朝著馬車趕去。
走到了馬車的一旁,馬夫臉色有些差,欲言又止,郭嘉瞥了他一眼,說道:“下次穿厚些!”,方才上了馬車,進了車內,郭嘉頓時被嚇了一跳,馬車內,卻還坐著另外一人,此人正撫摸著胡須,笑瞇瞇的看著自己,郭嘉心里莫名的有了一股恐懼感。
要說這雒陽內誰人能讓郭嘉如此的恐懼,毫無疑問,當然就是我們的曹司徒,除卻曹司徒,郭嘉還從未將他人放在眼里過,可是曹司徒不一樣啊,還記得當年,曹司徒發瘋了一般的頒發各項政令,當然,那些政令還是不錯的,無論是新稅令,還是養民令,或者護嬰令,運河令,都對如今的大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可以說,曹司徒絕對是大漢近期所有司徒里貢獻僅次于王符的那一個。
可問題是,這些政令都是由郭嘉去完成的!!
從那時開始,郭嘉心里就對這位曹司徒有了厭惡,痛恨,恐懼,發展到了最后,成為了一個陰影,一個無法遺忘的陰影,郭嘉看著他,臉色都有些蒼白,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緩和了些許,冷靜啊,郭奉孝,冷靜啊,如今不是從前了,自己乃是侍中令,而他只有一個空的三公名銜而已。
“曹公啊?”
“許久不見,可還安康?”
郭嘉拱手拜道,曹操笑著,也是回禮說道:“也算不上很好,身體多疲弱,想要出門,都只能坐車了,氣候寒冷,讓我都有些走不動路了..早就想要來找奉孝了,奈何,一直都在病榻上,今日身體好了一些,故而前來....”
“那司徒還是要多保重身體啊,這天寒地凍的,就不要出門了,還是回去好好休歇罷..“,郭嘉認真的說著,曹操看著他,嘆息著說道:“看來,奉孝對我還是多有疏遠啊,我這番來找你,是有些事情....”
果然!
郭嘉迅速說道:“今日太晚了,我改日再去拜訪曹司徒,有什么事情,到時候再說,如何啊?”
“你誤會了,奉孝啊,我知道,原先,我的確是讓你多有勞累,那都是我的過錯,我這次前來,只是想邀請你去我的家里,能夠陪我聊一會而已,我也好為以前的事情,向奉孝你道個歉啊。”
“司徒說的什么話啊,道歉是不必的,我自是理解司徒公的,司徒公啊,還是早些回去休歇罷。”
”唉,好罷,好罷,看來奉孝是不想與我寒暄了,那我回去罷...我這身子啊,愈發的虛弱,頭痛不減,我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與奉孝敘話的機會了,保重罷,我便告辭了...“,曹操說著,干瘦的手掀開了車簾,步伐緩慢的下了車,朝著自己的馬車走了過去,馬夫迅速前來,扶持著他。
坐在馬車內,看著那瘦弱,佝僂的背影,郭嘉沉默了許久。
”郭令君?要回府么?“
郭嘉的馬夫在前方問道。
”唉...算了,稍后再來司徒府接我罷...“,郭嘉說著,迅速下了車,朝著不遠處的曹操叫道:”司徒公!且等我片刻!!“
司徒府邸。
書房內,曹操與郭嘉面向而坐,樂呵呵的吃著飯菜,郭嘉吃的倒是快,不過,曹操吃的就有些慢了,雙手還在微微顫抖著,郭嘉沒有說些什么,也只是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吃的盡量慢一些,曹操便與他聊了起來。
”我都不想待在府邸里了,整日一人,也沒有什么意思,想去吃粥,也有些走不動了...“
”司徒公,您的孩子們呢?他們不在府里嗎?“
”他們長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家,我也不能讓他們都留在我的身邊啊...對了,大郎有了孩子,我當了耶耶,可是天寒地凍的,他們也沒有辦法把孩子送過來...哈哈哈,我當了耶耶....“,曹操開心的說著。
郭嘉發現,司徒公的確是老了。
敘話的時候,再也沒有了往日里的那種機靈,善談,幽默,有的只是一個老態龍鐘的老者,僅僅是一個冬天,這位老人便正式的成為了一個老者,重復著自己方才說過的話語,似乎還有些健忘,甚至,有些迷糊,他有些分不清年月了,連自己是幾時當的官,各項政令的頒布時日,他都已經忘卻了。
只有那幾個孩子,他還記得格外清楚。
說起孩子,他還是能詳細的說出他們在那里,做著什么,尤其是對那個未曾謀面的長孫,他更是念念不忘,言語里滿是寵愛。
”要是能見我那長孫一面,我死而無憾啊。“
這句話,曹司徒已經重復的說了很多次。
看著他衣襟上沾的那些污漬,郭嘉許久都是說不出話來,光陰的力量就是如此的強大,哪怕是天下最有智慧的人,也抵抗不了這種力量,漸漸變得遲鈍,變得愚笨,情緒浮動也是很大。
在曹操低著頭吃飯的時候,郭嘉稍微的觀差了一番周圍,看著墻壁,遠處的案牘,他心里已經明白,曹操請他前來的原因了,墻壁上掛著輿圖,雖掛著布掩飾,可露出的一部分,還是讓郭嘉清晰的明白,那就是大漢的水運圖,以及遠處的案牘,周圍堆積著的各種文書。
這些東西都被掩藏住了,藏得并不是很好而已。
曹司徒為何要將這些東西藏起來?
很簡單,就是怕自己提前跑了,他帶自己過來,還是為了讓自己幫著他,制定這運河的相關事宜啊,片刻之間,郭嘉就將曹司徒心里的想法全部摸清了。
說實話,郭嘉很想憤怒的揮袖而去,讓曹操沒有開口的機會,沒有欺騙自己,驅使自己的機會。
可是,面對這漏洞百出的騙局,郭嘉心里卻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酸苦。
終于,曹操吃完了飯,看著面前的郭嘉,他似乎還有些茫然,沉思了許久,忽然,他想起來了,他笑著站起身來,說道:”奉孝啊,飯也吃完了....說起來啊,這些日子,我是真的忙碌啊,天天忙著制定運河之策...你看啊...“,曹操站起身來,走到了墻壁那邊,掀開了布,果然,就是水運圖。
”奉孝啊,你看,這中原地區遍布著各水系,不知要如何才能讓運河起到最大的作用呢?“
”若是能讓益州與荊州相連,荊州與豫,兗相連,再與青徐相連,通過青外海與幽揚連,到底該如何設計這運河的路線呢?“
曹操笑瞇瞇的問道。
郭嘉猛地站起身來,指著面前的曹操,驚懼的叫道:”曹司徒!我家里且還有些事情!“
”哎,我已經拖到了宵禁的時日,哈哈哈,你就是中書令,也沒有辦法外出了,最好,給我好生的看這輿圖,那里還有相關的資料,今天晚上,將運河的大略設計出來,我就放了你!“
”我是侍中令,不是中書令,不過,也是廟堂三令,你又能把我如何呢?“
郭嘉不屑的說著。
”哈哈,你若是不從,我就給滿寵說你在我府邸里飲酒服散。“
”你!!“
郭嘉咬著牙,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最后,他還是無奈的來到了墻壁面前,其實,這水運圖的設計,并不困難,只是,曹司徒如今也是有心無力了。
看著曹操那竊喜,得意,驕傲的臉龐。
郭嘉不動聲色的輕輕一笑。
司徒公,我又被你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