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穎口東岸這一處戰場,雖然交戰雙方仍未進入最慘烈的肉搏戰,但是戰爭氣氛已經濃厚到了極點。
作為進攻的一方,羯胡雖然受困于地形并不能完全發揮出人數上的優勢,而且因為對方極娟備的防御工事,進攻的并不順利,推進極為緩慢,但是他們士氣仍然飽滿。甚至不需要兵長掠陣激勵,戰陣中不時便爆發出兵卒們暴烈的吼叫聲,彼此鼓舞打氣。
前陣這一部奴軍,乃是中山王石虎嫡系人馬,跟隨其人轉戰南北,縱橫華夏,所歷陣仗何止百戰,擊破的對手更是數不勝數些對手當中,既有不成陣伍的流寇之眾,也有譽滿華夏、威震中原的名將嫡系部曲,但無論面對怎樣的對手,實力或強或弱,上得戰丑,能夠最終活下來,且取得最終勝利的,永遠都是他們!
驕兵悍將,目中無人,不僅僅只是因為秉性如此,更是因為實力使然,事實如此,戰則必勝,攻則必克,一往無前,所向無敵區幾道灌水的壕溝,幾道木柵竹刺,又怎么能夠阻攔他們前進的步伐!
后方兵長們厲言如刀,讓前線沖殺受阻的兵卒們俱有汗顏羞愧,再見對面那些晉人兵卒似勇實怯,一個個龜縮于戰線之后,只知道操弓弄弦,甚至根本不敢靠近與他們進行鏖戰!然而就算是這樣,身畔仍然不斷有同袍中箭倒地,或是哀嚎不已,或是即刻撲倒身亡。
真是豈有此理!
他們乃是百戰常勝之師,乃是勇冠中原的驕武之軍,可是現在卻受限于這戰陣上的諸多路障阻攔,滿身勇武技藝無從施展,竟就這么列陣排隊遭受那些晉人不堪之眾的射殺屠戮!
“勇壯者,與我沖殺一程!”
戰陣中忽然有悍卒扯掉身上那沉重且限制多多的裙甲,咆哮一聲后,一手持盾一手舞刀,驟然躍出陣線,埋頭往前陣沖去。其人須發賁張,雙腿匠,咆哮中發足狂奔,驀地奮身一躍,將近兩丈寬的壕溝竟被一躍而過!
然而他立足未久,對面便驟然數箭射來,尚未立穩的身形仿佛被鐵錘擊中,驟然頓滋而便倒飛于后,不只身被數箭,后心更被壕溝中的竹刺貫穿,繼而那壕溝中的泥水便翻起了連串的血花!
此人雖未竟功,但其舉動卻瞬間引爆了前線奴兵的情緒,諸多兵眾們咆哮著棄掉身上多余的甲防,繼而便疾沖猛躍,有的落入了壕溝中被木樁竹刺洞穿,有的則被箭矢覆蓋擊退,但仍有數人成功立足,且舉盾擊飛那些迎面而來的流矢,然后便揮舞著戰刀直往對陣沖去,拔除那些木柵竹刺的障礙,兇獸一般撲入到淮南軍的陣線中!
奴兵如此狂暴的攻勢,讓已經適應了此前戰斗節奏的淮南軍略有幾分措手不及。近畔幾名兵眾還來不及棄弓易刀,便已經被戰刀劈砍身首異處!
“穩住!圍殺這蝎賊!”
陣線中的淮南軍兵尉尚算鎮定,當先持矛沖上,一矛刺穿了近畔一名奴兵身軀。其余兵卒們也都恍然驚覺,當即便持刀槍圍殺上來,很快便將這些沖殺近前的奴兵們分尸當場!
然而這一微小的波瀾卻令得這一道陣線里遠程打擊漸弱,對陣奴兵俱是久經戰陣的老卒,很快便把握到這一戰機,或泅渡或飛躍,乃至于直接將盾拋入壕溝,以此飛踏越過,很快便在對面落足且站穩了腳跟!
沖過對岸的奴兵們,或是縱身撲入敵陣,或是近擊頻射壓制對方弓弩,從而給后繼之眾爭然個突進環境!
長達數里的戰線,因此一處動蕩,加之奴軍的洶涌沖入,很快騷亂便蔓延到正處戰線上。大量的奴軍悍卒因此突破一道壕溝,沖殺入陣中。淮南軍兵卒們也只能棄弓抓起刀槍迎戰,此前據地而射的場面再不復存,很快整條戰線上便開始了慘烈的肉搏廝殺!
此時尚在后一道戰線集結的淮南軍兵眾,眼見前陣并未如原定計劃而退后,反而被對方纏住,膠著肉搏,一時間也是不知該要怎么辦。正在這疑竇之際,原本留給前陣兵眾撤退所用的概上,已經有渾身掛滿血漿、形似惡鬼的奴兵踏了上來,并往對面沖來!
“斬斷概!”
“不可對陣尚有千數袍澤尚未撤出!”
惶急之下,前線兵長都發生了爭執,一時不知該要怎樣應對。然而洶涌撲來的奴兵們卻并不給他們細作權衡的機會,已經有奴兵沖過這短短數丈的距離,以身護橋,給后繼者守坐攻道路!
“殺吧!”
眼見這一幕,此前尚有爭執的兵長們也不再多說,讓兵眾們最快速度消耗掉所攜帶的箭矢,將沖在最前方的奴眾君射殺當場,繼而便也持刀凸撲殺上前為戰線前效誤,奴兵接連突入兩道防線,而這兩道防線的淮南軍將近三千兵眾,俱都提前陷入到了近身廝殺之中!
郭誦身為穎口坐鎮戰將,可謂肩負重任,他并未在營壘內臨高眺望,而是親自率領督陣士卒隊列于營門處,于前線調度分遣各部。此時眼見到前線兩道防線告急,一時間也是心急如焚。
雖然單純在穎口這薪場上,淮南軍利用諸多因素將人數的劣勢盡力抹去追平,但并不意味著就能完全不計傷損的與對方進行以命搏命的激戰搏殺。
穎口戰郴是壽春乃至于淮南防御戰的一部分,主將沈哲子早在戰前便給穎口定下了戰損耗用的底線,而郭誦身為臨戰指揮者,所需要做到的,就是如何利用這一部分傷損耗用名額,舊能多的將敵軍拖延在穎口,以增加他們的折損和消耗。
所以在具體的戰術制定上,郭誦是極力避免與敵軍發生正面的短兵相接,因為一旦陷入到這樣的戰斗中,無論勝負都意味著大量的人員傷亡,而這種消耗人命的打發,對淮南軍是最為不利的。
早年防守滎陽時,郭誦與奴軍多有交戰,且不乏勝績。可是因此臨陣觀戰,便感覺到奴兵的戰斗力較之往年要更高得多,變得更加頑強卑且難纏。這蝎兵悍卒們,幾乎是憑著一腔血勇沖過了淮南軍依據地利給他們設置的層層障礙,將戰斗引入到對他們最為有利的節奏中,這種兵眾臨敵應變,自發進行的戰術調整,已經不愧于強軍之名。
此時前方戰事膠著之勢已經形成,淮南軍兵眾們已經不再是長線布防,而是收縮集陣,據地以守。奴兵雖然兇悍,但他們也不是弱者,雖然喪失了地利優勢,但也仍然將奴眾們死死阻攔在這一條戰線上,不給他們繼續突入的機會。
如此一來,戰斗不免更加慘烈,戰線上幾乎每一處都在上演著以命換命的慘烈畫面。而隨著后繼奴軍的涌入助戰,淮南軍的防線也越來越收縮,覆蓋面漸有不足。
此前的戰斗節奏已經不復再存,而前陣陷入苦戰中的將近三千兵眾也不可能輕易舍棄。郭誦當機立斷,制止了后繼防線兵眾的集結,命令營壘內做好接應準備,自己則開始整理披掛,準備親自殺向前線將將士們解救出來。即便是不能脫戰保全,也要舊能多的殺傷敵人!
十年磨劍,只為殺奴不只是駙馬的雄心壯聲,更是郭誦自己的真實寫照。此時距離他棄守滎陽南來已經將近十年之久,人生中最風華正茂的青蔥歲月,俱是在守衛鄉土、抵抗奴軍肆虐侵略中渡過。回想起早年那種有心殺賊、但卻無力回天的落寞與遺憾,自有深恨長縈于懷,心意不能暢快,舊事也難釋然!
人生已無退路,天南爭此一命!
郭誦喚來副將胡潤,調度符令駒付予,他知駙馬就在近畔,因而此去并無后顧之憂。不顧胡潤的請戰和勸阻,當即率領五百重甲壯士,毅然奔赴于前!
早年都下落魄,南來之眾多有離散,可是隨著被駙馬重視舉用,那些散去的故眾心內尚有余烈或是余恨者,也都再次投來。此時這些人便都簇擁在郭誦身畔,雖是奔赴修羅戰場,但彼此相視一笑,自有舊日無限壯烈滿盈于懷,心內實無驚懼,唯獨手中利刃甚渴奴血!
本為田舍郎,朝夕事禾桑。若非奴害我,安忍棄故鄉跎空待老,客遠長迷惘。執我舊時劍,披我舊時裳。呼喝思歸人,壯烈赴戰場!
李使君應是英靈未遠,若知今日我等拾壬志,有幸全節此時,用足慰壯魂,含笑黃泉!
跨過前陣概,郭誦便返身斬斷連接概的繩索,繼而瞪眼望向對面廝殺正烈的奴兵,口中則暴喝如雷:“殺奴!殺奴!”
新入陣這五百軍卒,以郭誦等滎陽舊人為陣首尖刃,直刺入前陣奴軍之中。那蝎軍尚在圍殺此時陷身陣內的一部淮南軍,腹背身受此襲,當即便作出調整應對。幾名刀盾奴兵結成進退畜,繼而便直往郭誦撲來。
“殺!”
暴喝聲中,寒芒瞬息掠過,首當其沖一名奴兵,身軀陡然一顫,尚未感到痛覺,可是從左肩至于右肋上半截身體已經拋落于地,肝腸臟器俱都灑落于外,一顆紅心在那一堆爛肉中仍在漲縮挑動,將腔腹中的血液擠壓噴出。
刀非名刀,唯壯烈此世無匹[心不死,雖凡鐵亦能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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