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636 施口搶登

“三鼓之后,不出即殺!”

面對著里許外坐落在河灣處并不太高的營門,沈哲子決然下令,繼而軍陣中便響起了高亢的鼓聲。

同時左右軍陣也開始進行調整,前排甲士刀盾并持,快速向令旗中央靠攏,擺出數個銳陣沖鋒陣型。后排弓手調弦整箭,徐徐換陣,伴隨著洪亮的鼓聲節奏,緩緩向前推進。

陣中戰車槍弩俱置,在刀盾甲士的環衛下,涉過了河灣,在陣前擺出了一個個的陣垛。步卒列陣兩側,不疾不徐的將云梯架設起來。只待鼓聲一停,甲士們便要以此為基點漫過戰線,向前沖鋒!

一路往北行來,沈哲子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擺出必攻之勢,目標無一例外都是散落在這片土地上僥幸存活下來的塢壁。有時候他也真的感慨人命之頑強,明明這一片土地飽經戰火摧殘,人煙幾絕,但當大軍過境之后不久,每每又有新的人氣冒出來。

最開始面對這些塢壁,他還是心存善意,這是一群百劫余生之眾,他們也有生存的權力。只要不是塢壁建筑在沿途兵道附近,他也不愿去打擾這些人的平靜生活。然則當前軍行過之后,后軍輜重營卻屢屢傳來遭受襲擊的消息,他便明白這一份婦人之仁是真的不合時宜。

誠然這些塢壁余眾也有生存的權力,但喬為了生存,他們便伺機于大軍近畔,等待時機哄搶資用。而且即便是受軍勢逼迫而舉旗歸順,待到大軍離開后便即刻反目,閉門不出還是好的,更惡劣是假借友軍之名來哄搶物資。

于是沈哲子眼下也無謂教人以善惡道義,只示人以強權,沿途所過凡有據點,俱都予以拔除,一個不留!

隨著豫州軍這里擺開沖陣,營寨內已是人頭攢動,張望于外。雖然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那些的面容,也聽不到他們在叫嚷什么,但沈哲子猜測大概是嚎哭叫饒吧。以往他對此或還會有心軟,但現在已經學會不為所動。與其給這些人一個閉門自守,天下太平的假象,不如讓他們直面現實,身在一遲數之中,何人能夠幸免于外?

二鼓將落,營寨內終于有了反應,寨門被徐徐推開,一群民眾畏畏縮縮向外行來,很明顯前方是一群白發蒼蒼的蹣跚老人。這些塢壁似乎是有這樣一個約定俗成的傳統,但凡出降,必定是老人當先,凍鎮后。

那些老人們惶恐顫抖向外行來,似乎是因為鼓聲沒有停頓,沖陣也沒有散開,腳步略有遲疑,前行片刻但又停頓片刻,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離開了營門,距離刀盾兵還有十數丈的時候,那催命的鼓聲終于停了下來。隨著鼓聲停頓,不乏人已經虛弱的站立不穩,癱臥在地。

豫州軍們面對這一場面已經不陌生,前陣散開,戰車后撤,繼而便是游騎奔出,繞著這些囤們盤桓數周,有條不紊的將人員分隔開。至于那些鎮后的囤們,也都被逼到了寨墻下,面墻而立,不敢回頭。

原本劍拔弩張的軍容稍有收斂,接下來便是后營步卒上前,膛兩大筐的竹籌上前,喝令這些囤以戶為單位排隊領籌,編入籍冊,而后押赴后路沿水道安置。

步卒們沖入營寨,開始有條不紊的拆除,這一座營寨規模不小,聚眾幾百戶。當看到昔日賴以存身的家園被一點點拆除,轟然倒塌于塵埃中,不乏人已經掩面悲戚嚎哭起來。然而身處甲士刀兵環繞之中,終究不敢放肆。

“晉祚大昌,憑籌授田!”

負責引領這些民戶的兵眾們不斷叫喊著這樣的口號,也不管那些人聽得懂聽不懂,只是將人驅趕到河灣附近,排隊上船載運往后。而在這河灣之畔,三戶抽一丁,近百名凍被抽取出來,引入后鎮役營。

這一座營寨人員雖然不少,家當卻是可憐,抄取出的糧食不過幾十斛,且多短收的豆菽雜糧,稻米絕少。可見就算不被攻破,這一點糧儲也絕對熬不到新收之月。

當寨門開啟的時候,沈哲子已經登上了兵船,實在沒有興致再去欣賞那一幕。岸上沈牧手持一柄竹槍,打馬往來,不斷用竹槍抽打著河面,希望能引起沈哲子的注意。然而沈哲子只是在船上翻看著籍冊,根本沒有抬頭轉望過來。

“你們先退開!”

沈牧涉水躍上了船,擺擺手喝退沈哲子身后的親衛,然后才彎腰下來,臉龐略有扭曲低吼道:“北伐,北伐難道過江就是為了拆掉這些可憐人的家院門戶!”

沈哲子聞言后,手指略微一頓,抬頭看了沈牧一眼,語調平靜道:“饒你一次,若再怨言,即刻卸甲過江!”

沈牧臉色一滯,沉默半晌,而后才抬腿重重的踏在甲板上,甩著膀子下船去尋人角抵消耗無處發泄的精力。

受了沈牧的打擾,沈哲子終于也不能偽作平靜,起身入艙抽出佩劍連連劈砍著一方案幾,良久之后才又行出船艙,下令前陣開拔。

一路清剿著區域內的塢壁和流民據點,沿途安置屯所并在地勢顯要處安置營壘以護糧道。沈哲子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前陣終于到達與杜赫約定會師的阜陵,前方涂水依餡望。

這時候,巢湖方向的主撩已經有了一個極大的突破了吧?

施口,地處巢湖北面,乃是施水注入巢湖的一個要津地點。從這里開始,水道便不再是浩瀚大澤,陡然束為細流。因而這一個渡津,與濡須口一樣乃是巢湖這一段水道的北向出入口,在南北對抗的年代,往往是作為一個戰略要地而嚴防死守,用以扼篆東向此的水路大軍。

天空上陰云厚積,碧波微瀾,天地間細雨如織,水汽氤氳,視野難稱遼闊。大船破浪向北,兩翼不乏艨艟快舟載滿持槍扣弦的甲士,將沿途諸多葦叢掃蕩一空。

戰船舷部較之尋常船只要高得多,形如城墻箭垛,外接銳刺排盾,內置水浸麻氈預防火攻。水流漸趨湍急,船工艄夫都在發力才能抵消潛流的沖擊,讓船只繼續向前。

庾懌身被鱗甲,頭頂橢圓兜鍪,站在箭垛缺口,視線則望向遠方一片迷茫的水汽,神色凝重。他所部水軍自濡須口出發,一路破浪而上,沿途幾無阻止,就連出發前所預判的幾個險防要地,都幾乎沒有遇到成規模的阻截。

前方施口已是依餡望,因為行軍過于順利,到達此地的時間較之原本的預期要提前數日。如此順利,按理說用是一件好事,正好嬰了他們先前的判斷,黃權所部孤師懸外并無充足兵力可以沿途布防,很有可能將主力內置以求城下之戰。

但庾懌心內仍是有幾分不安,因為這一路行進實在是太順利了,不只連抵抗沒有遇到,甚至就連遠窺巡弋的斥候都幾乎沒有權就算兵力不足,難道連斥候都派不出?

這已經不是兵力充不充足的緣故了,更近似黃權此人似乎完全放棄了外部的戒備和阻攔,乃至于對于豫州軍的到來干脆就是不聞不問!

如此怪異的形勢,實在讓庾懌有些不安,他拿不準黃權究竟是怯戰還是另有布置,以此而麻痹豫州軍。所以隨著施口越來越近,庾懌也是越趨忐忑,就連早先出兵時那種此戰必勝的信心都有些動搖。

畢竟此前他也沒有主持過這種大戰,而此戰又關乎到他家能否一償前罪,穩立當世,由不得他不慎重。

戰船仍在穩步向前,只是因水流的涌動沖擊而稍顯顛簸。此時后方船只次第加速,已經開始準備向前方已經顯出收縮之勢的水道沖擊≤密麻麻的船只鋪設在了主艦四周,放眼望去俱是持戈待戰的甲士,這讓庾懌略有安心。

庾懌掀開兜鍪拍了拍臉頰,將心頭許多雜念俱都掃除,行軍至此,已經無有退路⊥算黃權另有布置,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務也只能是奪下施口,給后路大軍搶奪一個繼續前進的關口!

“出擊!”

隨著大船上一聲令下,雄渾的鼓聲霎時響起,更加靈活的快舟隨著鼓聲脫弦之箭般沖出了船陣,往前方已經隱有營壘輪廓顯出的陸地沖去!

前陣負責沖營的乃是韓晃所部,一船二十人,三船為一列,船首排盾斜置,士卒背甲漆以猩紅,半持長達丈余的竹槍,半持弓弩隨時準備扣弦發矢!

視野漸趨清晰,岸上那高低交錯的營壘也是人頭攢動,然而威脅最大還是沿岸護堤外所探出蔓延十數丈的竹柵鉤索。快舟至此便難沖行,偶有二三收勢不及沖入柵中,前舟即刻便撞上了暗伏的木樁,輕舟掀起,士卒多有落水!

水中則更加危險,水波下高低不一的木樁形如亂礁,尤其木樁上活索暗鉤銳刺,不乏落水兵卒手足俱被貫穿鉤斷,血水瞬間便在這一片水面蔓延開來!

后繼舟船上弓弩齊發,瞬間便將護堤上不甚猛烈的箭雨壓低下去,原本船首用來阻隔箭雨的排盾也都被一一拆除,兵卒卸甲泅渡,以木槌將漂崗水面上的排盾擊出,大量排盾在水面上橫掠疾沖,很快便搭建起了數條不甚牢固的概!

“搶岸者首功!”

韓晃身率十數名親兵沖上概,腰懸滿滿兩壺箭矢左右開弓,在這十幾丈的距離內每矢必中?卒們一手擎起臂盾,一手夾肋持槍,嚎叫前沖,腰間掛著的鐵索游蛇一般快速抽打著水面,向岸上護堤疾沖而去!

護堤上射出的箭矢漸漸變得凌亂起來,繼而便有大量干草婦被引燃推下護堤,沿岸展開一道熊熊火線!然而面對不斷前沖的豫州軍,這些防線漸告瓦解,隨著第一條鐵索被帶至護堤下牢牢嵌入土層中,依之搭起的概更顯穩固,越來越多的概被搭起,越來越多的士卒沖殺上來,堤岸很快便被沖開!

當庾懌的大船后繼趕來時,韓晃已經率軍完成了對岸上營壘的沖剿,然而當他迎上上岸的庾懌時,臉上卻無多少得勝的喜悅,只是疾行上前低語道:“是空營”

施口重地,強置幾千兵都顯不足,然而這營壘內外守卒不過千數人,造成的些許阻攔也只是依于地勢,言道空營也不為過!

庾懌聽到這話,神色也是陡然一凜,這感覺就像蓄力一擊卻打空,讓人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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