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將近半個月的忙碌,關于吳中商盟的細則章程終于擬定出來。
吳中商盟是過往這數年沈家發展的一個匯總,也是沈哲子未來計劃極為重要的一個環節,因而他的態度也是很認真,從一開始就希望能做到盡善盡美,不讓人詬病懷疑。
章程擬定出來之后,沈哲子便讓人分發給早已在龍溪等得望眼欲穿的吳中各戶人家。并且在正式立約前,也給了各家了解和詢問的機會,允許各家在立約前提出疑問,并將這些疑問分類整理,將各家召集起來統一作答。
雖然商盟是面對整個吳中招股,但相對而言,還是吳興人家最為踴躍。一方面是因為沈家在吳興的影響力和公信力最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吳興市場交易最為頻密,各家已經習慣了互通有無并因此得利。
至于其他地方的人家,則因為仍習慣于自給自足的莊園經營,雖然也有貨殖牟利的需求,但較之吳興這些人家卻還不夠踴躍。在他們看來,自家生產的貨品自有販運售賣的渠道,花高價去買個商盟股份,也實在有些多此一舉。
沈哲子也并不急于草創之初便將吳中所有人家一網打盡,眼下商盟還僅僅只是一個采購、運輸和銷售的聯合體。但如果發展順利的話,影響力逐漸攀升,不只能夠掌控市場,還能夠調節各項物資產量的產業結構,最重要的是能夠掌握定價權!
雖然這些影響力尚需要長久的經營才能夠實現,但一旦勢成,所爆發出來的能量之大絕對可令人瞠目結舌。掌握了商盟的主導權,說是白身三公都不為過!
一旦到了那時候,那些再固守自家莊園田畝,滿足于一戶經營自產自銷的人家,溫飽或可維持,但想要大富大貴則已經不可能,甚至原本的鄉土民望都會被逐步蠶食打壓,喪失士族在鄉土中的優勢基礎。
在正式立約的前三天,沈哲子召集有意入盟的各家,將各家的疑問集中起來一一作答。
時下士風自由散漫,對未知事物并不畏如蛇蝎,這給了各家接受商盟這一新生事物一個前提。但若讓他們即刻就完全接受理解商盟這一構架,則又未免有些強人所難。各家的關注點都不一樣,完全為之解惑則不啻于將這章程從頭到尾再詳述一遍。
沈哲子對此也不乏耐心,讓自己二叔沈克出面,將各家的問題一個一個予以回答。比較讓沈哲子感慨的一個問題是,各家居然對于商盟設立市監請求朝廷派官員任命這個問題居然有太多疑惑。大概時人已經習慣了但凡謀劃什么事情,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朝廷的因素。
但對沈哲子來說,商盟由經濟領域逐漸擴散到政治領域,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因而在一開始便獲得政治上的合法性,是相當重要的。以后商盟的發展,必然避免不了官商勾結的手段,絕對不能留下這樣一個漏洞,而被敵對者加以利用對商盟施加打擊。
籌備良久,終于在七月下旬,商盟得以成立。在吳興郡守虞潭并幾郡名流的見證下,各家在吳興郡治烏程簽名立約。今次在會上一共籌出一百八十股,至于剩下的二十股,則留待日后周轉運籌之用。至于股資,則從一開始的十萬錢,上浮到了三十萬錢一股。
至于五十萬錢一股,純粹是吳興各家哄抬炒作起來,若真用這個價格,其他郡中人家則不免會有遲疑。降低二十萬錢,一方面是放低準入門檻,一方面也是給入股者增加信心。
沈家雖然不奉股資,但卻以航渡入股,便是商盟最大股東。這么說也不準確,最大股東不應該是沈家,而是興男公主,因為這些航渡產業如今都寄放在公主府名下。沈哲子覺得以后要對公主更好一些,雖然這女郎至今還不知自己背后許多小手段,但保不準哪天腦海里靈光一閃,就要跟自己鬧別扭。
時下雖然沒有絕對控股權這一概念,沈哲子也決不允許自己打造的商盟里面會有人對自己瞪眼,因而在商盟里又拆分出許多部門構架。具體經營的集貨采購、貨品運輸、市場銷售,乃至于監管部門和股權交易,雖然都是入股各家共享事權,可一旦集合起來,真正的核心事權,還是牢牢掌握在自家手中。
而且在商盟具體經營之上,還有一個考察調研組織,這是負責具體與京口接洽、商定集貨數額的部門,由沈哲子親自掌管,參與者除了自家的核心成員,便是庾條等僑門。他是讓自己成為南北交流的一個橋梁,只要這個事權不喪失,商盟往何方發展,他便有足夠手段施加影響。
商盟一俟成立,便有大手段,龐大至將近六千萬的本金,在吳中大肆采購,準備趕在夏運高峰結束之前將大量物資運抵京口。有了這些物資作為后盾,沈哲子才可以大刀闊斧的對隱爵系統進行改編。
多達三十余種物資的名單列舉出來,每一種所需數量都龐大到令人咂舌。像是鹽米布帛等大宗貨品,簡直就是吳中未聞之數額龐大的訂單!
如果說各家早先還有遲疑,那么在見到這一份堪稱駭人聽聞的采購名單后,那么對商盟便陡然間信心爆棚。
數量如此龐大的物資,絕非一家一地能夠滿足。關于采購的優先次序,首先是貨品產出集中地,余杭的鹽、武康的米、烏程的酒、長城的竹等等。而在這些貨品產出地,則準許商盟人家優先認銷訂單,商盟不能滿足的訂單,才會發給其他人家。
至于商盟之外的其他人家在認領訂單之后,還要繳納貨品價值十分之一的保證金,如果不能如期交貨,或是貨品品質參差不齊,則要酌情扣除保證金。而且這些人家想要獲得商盟訂單,還必須要出價競標,由商盟選擇發放訂單。
之所以敢施行如此強硬的采購規定,也是沈哲子取巧。第一批采購的物資,都是沒有太多技術含量的貨品,吳中各地普遍都有產出,這無形中就加劇了供貨商彼此間的競爭。
這樣一方面可以增加商盟采購的話語權,另一方面可以給人形成一種慣性思維,認可商盟在吳中獨一無二的采購權。這種觀念樹立起來之后,日后再采購各種技術和產地有限制的貨品,則就能獲得更大的主動。
沈哲子這明顯包庇商盟的規定,因有整個商盟的成員做后盾,其他人家縱然想反對,卻也勢大難當。
因而這規定一頒布出來,商盟的股資便飆增數成。許多早先滿足于自產自銷而對加入商盟并不熱心的人家,都紛紛籌集錢貨來求到沈家,希望能夠入股,以獲得商盟的采購訂單。時下運輸條件又不便利,縱然兩地貨品差價極大,單單運費便是讓人望而卻步的龐大損耗。商盟門前集貨,可謂是極大的便利。
資本較之人情更殘酷,不是同盟就是對手。那些沒有加入商盟的人家,到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家要面對的是怎樣龐大而不可戰勝的對手。既然不能戰勝,那么自然就要爭取同盟。
但是對于這些后發者,沈哲子卻沒有多少溫情,統統拒絕,哪怕吳郡顧家親自來人問,同樣沒能入股。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徹底堵死這些人家加入的通道,雖然不再增發股份,但是卻鼓勵各家私下交易股份。
一方面可以用來增加印花稅的收入,另一方面,也是要用外界資本的壓力,來保證商盟的活力。而為了防止各家頻頻交易以哄抬股份價格牟利,則用增加印花稅的方式來調節控制。商盟股份最大的意義還在于各家持股者能在盟中享受的福利,由此一項便可以杜絕私下的買賣。
完成這些事情后,沈哲子又在烏程送走了庾條。這第一批貨品意義重大,不容有失,庾條需要早早返回去提前布置接應。隨他而去的還有錢鳳,王敦之亂漸漸過去,錢鳳也不必一直藏匿起來。而且他那滿臉猙獰的疤痕較之以往已是判若兩人,并不擔心會被人認出來。
如此大宗的交易,只有錢鳳這種心腹至交而又能力卓著者坐鎮,沈哲子才會放心。他雖然也要往京口去,但現在卻還抽身不出,要等段時間才能成行。
前期的工作都做完之后,沈哲子才回了武康。這段時間他忙得腳不沾地,實在累得不行。
龍溪老宅自家小院里,興男公主躺在胡床上,翻看著劉長送來的前溪上莊名冊,接過沈哲子捧過來的冰鎮蔗汁飲一口,酣暢的哈一口氣,才略感詫異的瞥了沈哲子一眼,沉吟道:“我怎么覺得,這幾日你待我尤其的殷勤?是不是自己往烏程玩耍大半月,卻把我丟在家里,心里有了愧疚?”
沈哲子聞言后干笑兩聲,搪塞道:“公主尊貴之體下嫁小臣,已是感激不盡,哪敢不善待公主啊!”
這小女郎才是商盟的最大股東,雖然到現在還不自知,但沈哲子還是決定要待她好一些。
“我生來就是這個身份,難道是這幾日才尊貴起來?”
公主乜斜著沈哲子,對他的話充滿懷疑:“你肯定又有事瞞我!”
沈哲子聞言后卻不作答,看到左近無人,突然趴下來一口啄在公主那粉嫩臉頰上。小女郎臉頰上頓時堆滿紅霞,嗔望沈哲子一眼,繼而捂著臉翻過身去,便也忘記了再做追問。
沈哲子呵呵一笑,繼而又感嘆起來,今次他是連色相都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