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橋之上,一輛馬車煢煢孑立,那是皇帝李儼與皇后,太子三人所乘坐的馬車,即便是隨行的侍中田令孜,千牛衛大將軍夫人,此時實際上的統兵將領柳如煙等人也都是協馬居于橋下,靜靜地看著馬車上抱著太子,牽著皇后的李儼。
身后的長安城只能看到一個隱隱綽綽的輪廓,猶如一個巨獸一般趴伏在大地之上。高高的城門樓上點亮的一排燈籠,此時也好像遠在天邊的星辰,閃爍著隱隱約約的光芒。
李儼禁不住淚如雨下。
“父皇,我們要去哪里啊?”剛剛滿了七歲的皇太子李恪看著默默流淚的父皇母后,忍不住怯生生地問道。
“恪兒,反賊作亂,禍亂大唐,這一次我們北狩,便是去尋找我們最有本事的大將軍。”李儼輕聲道。“然后由大將軍領兵,消滅叛賊。”
“父皇,我們是守不住長安了嗎?”李恪忍不住問道。
李儼難過地道:“是的,我們守不住了。洛陽已經丟了,長安丟失也就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那這個最有本領的大將軍為什么不帶兵回來救援呢?”李恪接著問道。
“因為大將軍隔我們還有很遠,而且中間亦有叛賊阻隔,而且大將軍還在替朝廷剿滅另一股叛賊,無遐分身。”李儼解釋道。
李恪抬頭看著李儼,不解地問道:“父皇,為什么有這么多的叛賊?”
李儼啞口無言,好半晌才道:“是父皇失德,沒有治理好這個國家。恪兒要好好地讀書,學習本領,將來能中興大唐,讓我大唐永遠興盛。”
“父皇春秋鼎盛,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李恪卻是奶聲奶氣地道:“有父皇在,恪兒不需要擔心呢。父皇,我們只不過是暫時離開一陣子罷了,這就像去走親戚,過不了好長時間,我們便能回來了呢!父皇別難過,母后也別難過。”
聽著李恪充滿童真的話語,李儼心如刀割,皇后更是哭出了聲。
此行北狩,艱難困阻倒也不必多說,可就算到了武邑,暫時也不過是茍安罷了,李澤當真能帶領著他的武威軍隊一路殺回長安來嗎?李儼不知道。
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人了,除了李澤。
“我們該走了。”柳如煙瞅了一眼身邊的田令孜,低聲道:“還請侍中大人去勸勸皇帝吧!”
田令孜點了點頭,打馬上了灞橋。
“陛下,時辰不早,該出發了。”
“該走了,是該走了。”李儼將兒子推進馬車,又示意皇后也進入到了車內,他卻仍是癡癡地看著遠處的長安城。
田令孜有些驚恐地看到,皇帝的嘴角,竟然有絲絲縷縷的鮮血流將下來。
李儼此時,拋棄了全部的皇帝儀仗,隨身只不過帶著百余名護衛,連太監宮女也只不過帶了貼身數人罷了,大臣之中,除了侍中田令孜隨行,其余的,除了中書令汪書,尚書令陳筆,左仆射王鐸等人知曉內情之外,其余的文武百官甚至不知道皇帝已經跑路了。
而左武衛大將軍秦詔,早就帶著數千元從禁衛以抵抗叛賊的名義抵達了潼關,在哪里等著皇帝一行人等。
在長安的大臣,將盡全力隱瞞皇帝離開的消息,長安城內,全力準備抵御反賊攻打的行動仍然在幾位大臣的主持之下有條不紊的召開。千牛衛大軍的離城,長安人也只當是與秦詔一般無二,前去潼關抵御叛賊。
因為潼關,已經是長安城最后的一道防線了。
六月初,大軍出潼關。
在潼關,千牛衛大軍沒有作絲毫停留,徑直出關而去,繼而渡過黃河,向著昭義方向而去。而秦詔卻仍然呆在潼關沒有走,他還要繼續呆在潼關迷惑宣武軍隊。
如果他此時帶著數千元從禁衛也隨著千牛衛而去的話,不免就要徹底露餡兒了。對于這支逃離的隊伍而言,能瞞得過一天,便多一天的時間遠離宣武軍的主力。
而此時,在衛城,全殲了福王軍隊的宣武朱溫,帶著他的主力部隊,已經自孟津渡過了黃河,踏上了洛陽的地界兒。
有些艱難地挪動著肥碩的身軀下了船,早就有一輛豪奢的馬車迎了上來,馬車沒有頂蓋,朱溫滿意地坐了上去,四周文武官員簇擁,早前一步率騎兵主力抵達洛陽的朱友貞全副武裝,隨行在側。
“洛陽現在情況怎么樣?”朱溫問道。
“回節帥,洛陽總體狀況還算平穩。”朱友貞面帶微笑,志得意滿地道:“福王李忻,別駕牛輔仁戰死于衛州,長史裴矩流落于河東軍中,洛陽上下,群龍無首,我們早些年布置的內應,此時倒是起到了關鍵的作用,水師將領葛璠本身便是洛陽大族,久在洛陽而頗具影響力,他率部整體歸降,對于我們迅速渡河,穩定洛陽局勢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雖然還有些一識時務的人在抵抗,但都是疥癬之疾,不足為慮。用不了幾天時間,便能一一平定了。”
朱溫滿意地點點頭:“洛陽是天下槽運中心,槽運通,則洛陽富,長安足,這里如果能保證繁榮如昔,對我們接下來的事情,是大有裨益的。對于那些歸順我們并且幫助我們穩定洛陽局勢的人,要大大地褒獎,不吝官職,錢財,要讓所有人看看,歸順我們,只有大大的好處,還沒有壞處。”
“遵命。”朱友貞笑道:“節帥,一般人的獎賞,屬下便能做了,但像葛璠這樣的人,卻還要節帥親自出面。”
“自然。”朱溫笑顧四周:“葛璠何在?”
人群的外面,葛璠大聲應命:“屬下在此。”
“過來,過來。”朱溫大笑著招手,看著葛璠從外圍擠了進來,拜倒在自己的馬車前。
“葛將軍居功至偉,有功便當賞,從現在起,你便是洛陽都指揮使了,洛陽一應事宜,都由你節制,處分。”
葛璠先是一怔,接著便是大喜,洛陽都指揮使這個位子,以前可是只有像福王這種身份的人,才能據而居之,自己隔著這個位子可還是差著好幾個臺階,如今,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
“謝節帥大恩。屬下必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嗯,很好,洛陽之地位,不用我多說,如何保證洛陽不受這一次戰亂的影響仍然保持他的天下財富中心的位置,便是你要考慮的。”朱溫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本是洛陽大族,想來做到這一點,并不難。”
“屬下一定保證洛陽平安順遂!”葛璠大聲道。
“好,我們進洛陽!”朱溫大笑著一揮手,馬車緩緩啟動,向著洛陽城方向而去。不過這一次,朱友貞居左,先前只能在外圍的葛璠卻是越過了那些宣武舊臣,堂而皇之的居之于朱溫馬車右側了。
餉午時分,朱溫已經到了洛陽紫微宮的外城廓之下,從馬車之上站了起來,扶著前方的欄桿,看著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的紫微宮,朱溫放聲大笑。
“天下,有能者居之!”
“天下,有德之居之。”
“唐失德,所有以今日。”
“我,朱溫,來了。”
在紫微宮下,朱溫站在馬車之上,箕張雙手,放聲大笑,不可一世。
城上城下,無數軍兵單膝下跪,高呼萬歲。
馬車緩緩啟動,順著大門向著宮內而去。
一騎自遠方而來,片刻功夫,便追上了大隊,在一名軍官的引導之下,來人見到了朱友貞。
“朱將軍,長安方面有情報,駐扎于長安的千牛衛大將軍部屬五千人,于數日之前,拔營離開長安,如今已經渡過黃河,進入到了昭義境內。”
朱友貞一怔,當即便尋到了正志得意滿緩緩行駛于宮內大道之上的朱溫。
“千牛衛五千人馬全都跑了?”朱溫嘿嘿一笑:“也罷,算是我給李澤一個面子,就不派人去追了,不過在昭義,我們也還有近十萬人馬駐扎,他們要有這個本事,就穿過去,要是沒有這個本事,被我的將領們將他的夫人,兒子,老娘給請了回來,那也就怪不得我了,哈哈哈。”
“明白了。”朱友貞也是笑道:“不過兒子還是以為能將他們拿下最好,如果能將李澤的這幾個親人握在手中,以后就不怕他翻起什么大浪來。兒子這便傳信給昭義,圍剿這支兵馬。不過區區五千人,就算全身是鐵,又能打得幾顆釘兒?”
朱溫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示意朱友貞自己去處理這件事情。此刻,他的心思,全在眼前這輝煌壯麗的宮殿之上,嗯,對了,還有福王李忻的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
聽葛璠說,福王戰死的消息傳到洛陽之后,其王妃當即便上吊自殺,其子嗣逃往長安,而他的那些側妃,侍妾,卻都是被宣武軍所獲,如今正軟禁在宮中呢。朱溫迫不得及待地想要去見識見識這些軟玉溫香。
做事歸做事,但該享受的時候,卻也應當盡情地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