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均跟魏夜游告辭返山,說要幫鐘第一去老廚子那邊點菜去了,不曾想那位美徵道友也跟著一起。奇了怪了,這婆娘莫非不曉得自己的境界,只是她憑借某些旁門神通,看出了自己的「容貌真相」,眼饞自己比魏夜游的那副皮囊還要更加英俊幾分,欲行不軌之事?他娘的,她眼光委實不錯,就是路子真野!
陳靈均神色尷尬,施展水法之前,轉頭看了眼她,「道友,不必相送。」
周乎笑道:「景清祖師,實不相瞞,我很快就是跳魚山花影峰的煉氣士了,同路的。」
陳靈均將信將疑,「你難道不是披云山某衙署當差的在籍女官?」
周乎說道:「以前是。不過懇請魏神君幫忙引薦,得以去跳魚山那邊結茅修行。」
陳靈均松了口氣,哈哈笑道:「好事啊,可喜可賀,歡迎歡迎。既然是一家人了,以后不必喊我景清祖師,喊我道友即可,喊他魏夜游最好。」
騰云駕霧御風途中,陳靈均想起魏檗提起的那件事,開始掰手指頭,扶搖麓是自家老爺的私人道場,香火山送給了仙尉師徒,拜劍臺得是劍修才能去那邊,照讀崗是個讀書人讀書的地方,云子的洞府位于灰蒙山,黃湖山是泓下的水府……暖樹那個笨丫頭,多半是那彩云峰、仙草山當中二選一了。
青衣小童與周乎各懷心思,回了落魄山。
剛巧看到劉先生在山腳那邊跟仙尉閑聊,陳靈均便撤了水法,躡手躡腳偷摸過去。
周乎有意無意更換了御風路線,在山外飄落在地,緩緩走向山門。
不知雙方聊了什么,仙尉好似心中大定,輕聲問道:「劉先生年輕那會兒,也在道上混過?」
劉饗笑而不語。
周乎屏氣凝神,依舊道心一震。
只見陳靈均悄悄站在仙尉身后,雙手驀然輕輕一拍道士臉頰,「哈哈哈,哪條道上?!」
等到齊廷濟一走,吳曼妍他們幾個劍宗十八子中的翹楚,就趕來這邊湊熱鬧,得知陸芝已經是穩穩當當的飛升境,吳曼妍神采奕奕,自家宗門,從今天起,可就是兩飛升了!賀秋聲老成持重,只是道賀幾句。方臉大耳的黃龍重重一揮拳,大聲叫好,激動萬分。
酡顏夫人要比他們更早回到涼棚,主要是怕那幾本被幾個小輩瞧見。
馬尾辮少女吳曼妍,身穿一件青曈法袍,年輕一輩當中,數她練劍資質最好。
酡顏夫人伸手捻了捻吳曼妍法袍的袖子,柔聲笑道:「丫頭資質好,福緣也好,以后玉璞境肯定跑不掉了。」
吳曼妍身上法袍名「青曈」,本來是陸芝送給她的,品秩不低,是件半仙兵,但是折損嚴重,費錢耗時倒是其次,主要是修補起來太麻煩了,屬于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的事,結果正當陸芝正發愁的時候,鄭居中便登門了,兩座天下「對峙」期間,鄭居中手段驚人,而且為浩然先下一城,期間路過南婆娑洲,便造訪龍象劍宗,當時他身邊帶著一位「婢女」,正是那位道號鴛湖的女子仙人,蠻荒金翠城的主人。
在那位金翠城女仙縫補青曈法袍的空當,鄭居中跟陸芝單獨聊了幾句。
一件青曈法袍修舊如新不說,還將品秩跨上一個小臺階,為法袍增添了幾種術法,真真正正的錦上添花了。
當然是少女的福緣。
但是最大的機緣,還在于是誰讓鴛湖女仙出手修繕的。
只是吳曼妍心思單純,專注于練劍,暫時還不太清楚這里邊的學問門道。
將來外出游歷,吳曼妍身穿這件法袍青曈,假設在別洲,或是別座天下,遭遇強敵,萬一身陷絕境,屆時龍象劍宗的招牌嚇唬不了的,甚至就連她師父
齊廷濟的名號都分量不夠,那么白帝城鄭居中呢?
吳曼妍搖頭道:「玉璞境哪里夠,以后到了飛升城,都夠不上一聲"劍仙"。」
酡顏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少女的額頭,笑道:「知不知道齊宗主、陸先生他們這些城頭十大巔峰劍仙,是多大歲數才躋身的仙人境?想要百歲劍仙,還是劍氣長城的劍仙,做夢呢。」
吳曼妍咧嘴笑道:「萬一美夢成真呢。」
酡顏夫人唉了一聲,「多俊俏的姑娘,可別這么笑。」
吳曼妍做了個鬼臉。
賀秋聲收回眼角余光的打量,問道:「青霓福地里邊的那撥劍仙,他們到底是何方神圣?」
酡顏夫人連忙伸出手指作噤聲狀。
陸芝說道:「多是劍氣長城的私劍出身,大戰期間,他們各自在蠻荒腹地出劍,沒有閑著。五彩天下還有些年頭才能再次開門,他們就在我們這邊落腳了。不過里邊也有兩個被拐來的妖族劍修,以后跟他們見了面,說話注意分寸。當然,如果是他們不注意分寸,我一樣會提醒他們。」
酡顏夫人以心聲問道:「陸先生,好好的,怎么就要跟天謠鄉對調福地了。邵云巖意見不小,非要宗主給個確切說法,說話很沖,只要理由不夠充分,他肯定第一個不同意。宗主就讓他找你問個緣由。」
文廟贈予給龍象劍宗的青霓福地,道氣濃厚,最為玄妙的,是那天地間的充沛靈氣,自行聚攏在幾處山水,最是天然適宜地仙開辟道場。此外天材地寶頗多,在中等品秩福地里邊,屬于極為出彩的。反觀本該屬于天謠鄉的那座懸弓福地,只是聽齊宗主的大致介紹,明顯遜色一籌。
莫非是一樁山上典型的人情買賣?
陸芝說道:「是陸掌教的建議,宗主當真了,剛好天謠鄉劉蛻那邊求之不得。」
酡顏夫人內心自然是無比感激那位陸掌教的。
可惜緣慳一面。
何況陸掌教還送了陸先生那只長條形的木盒,即是一座芥子納須彌的洞天道場,內里卻無生靈,只有八把長劍,浮游其中。它們被舊主人命名為秋水,游鳧,刻意,鑿竅,南冥,游刃,蜩甲,山木……真是教人眼饞。酡顏夫人難免會多想幾分,都姓陸,莫非陸芝與那中土神洲的陰陽家陸氏有淵源?為此酡顏夫人還專門去問過邵云巖和齊廷濟,兩人都沒說話,但是如出一轍,他們的眼神都很嫌棄,一個嫌她吃飽了撐著,瞎琢磨這個做什么。一個嫌她捕風捉影。
收起心緒,酡顏夫人嫣然笑道:「邵云巖忙前忙后,通宵達旦,到處查找古書,仔細勘驗地理,足足忙碌了個把月,結果宗主只是一句話,就都打了水漂。」
這就是邵云巖為何會反對更換福地的原因,七八處洞府,交由誰開辟道場,他都安排妥當了。
她們聊到了陸掌教,一想到那個「騙子」,賀秋聲就心情復雜,少年之前跟陸沉沒少聊。
陸芝轉頭望向海上一葉扁舟。
酡顏夫人輕聲問道:「海上有客登門?」
陸芝說道:「不一定會登門。」
酡顏夫人也懶得詢問是什么身份。
反正往來應酬,待客一事,有邵劍仙。總不會有那膽大包天的,會來這邊問劍。
鄭居中之后,陸沉也來過龍象劍宗。
見了面,陸沉就直接詢問陸芝一句,鄭城主是不是來過。
陸芝當時表現得很……不像陸芝。
所以陸沉嬉皮笑臉讓她別緊張,表明自己是不會跟鄭居中為敵的,給出的解釋,是看見了吳曼妍那件青曈法袍,有金翠城痕跡。
陸芝突然說道:「好像是時候收幾個徒弟
了。」
酡顏夫人錯愕不已。
在劍氣長城,陸芝就沒有收過弟子,等到她重返浩然,也一直沒有收徒的心思。
陸芝頭疼道:「教徒弟,當學塾夫子似的,給人傳道授業解惑,實在是非我所長。」
酡顏夫人說道:「那我跟邵云巖打聲招呼,幫你預留幾個資質最好的仙苗?」
山上的頭等仙苗,資質與心性缺一不可。
陸芝搖頭道:「挑選一般資質的年輕劍修即可,我怕誤人子弟。等到你們勘驗過后,那種宗門可留可不留的劍修,我從里邊挑幾個收為親傳。」
酡顏夫人扶額無言。
吳曼妍笑道:「我都想換師父了。」
賀秋聲立即提醒道:「師姐別胡說。」
先前在那鸚鵡洲渡口,因為揚言以后自己躋身了上五境,想要跟隱官問劍一場。
結果返回宗門沒幾天,賀秋聲就得了個「牛犢」的綽號。誰給取的綽號,不用猜。
黃龍小聲說道:「我也有想法。能當大師兄。」
黃龍出身扶搖洲,還是個野修,出了名的命硬。邵云巖稱贊不已,說這孩子跟隱官很像。
賀秋聲說道:「隨你。」
黃龍嘀咕道:「師兄眼里就只有師姐么。」
賀秋聲惱羞成怒,「有本事就說大聲點!」
黃龍朗聲道:「賀師兄偷偷喜歡吳師姐,傻子都看得出來的事情。」
賀秋聲滿臉漲紅。
吳曼妍笑瞇瞇道:「黃師弟啊,你吃醋啦?吃誰醋啊,這可是個問題。」
這下子輪到黃龍百口莫辯了,酡顏夫人笑得不行,就在此時,一道劍光出海迎客。
酡顏夫人咦了一聲,「誰啊,能讓邵云巖主動出去寒暄幾句。」
陸芝說道:「道號仙槎的那位,陸掌教的不記名大弟子。」
酡顏夫人神色尷尬,陸掌教,她做夢都想見一面,至于那個老舟子,打死都不愿意沾邊。
邵云巖見著了那位手持竹篙的老舟子,禮數周到,該有的客套寒暄一點不缺。
齊廷濟剛才以心聲告訴邵云巖一句,盡量別讓顧清崧登門,有事就在海上聊。
結果邵云巖到了那邊,還沒聊上幾句,就后悔不已,開始在心中大罵齊廷濟不厚道。
老舟子第一句話就劈頭蓋臉,訓得邵云巖不知如何接話。
「別跟我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本以為你們龍象劍宗的劍修,是劍氣長城的老底子,就能與浩然仙府的風氣不同,結果倒好,一個鳥樣。道友,道個屁的友,你邵云巖也有臉跟我互稱道友,憑你與我都是玉璞境嗎?」
「若是單相思也就罷了,分明是一樁兩廂情愿的大好姻緣,邵大劍仙為何不肯珍惜?你又不是劍氣長城的玉璞境,只能蹲在二掌柜酒鋪的路邊喝酒。浩然天下的玉璞境劍仙,不是挺金貴的,膽子還這么小?要我看啊,水經山那個癡情女子,攤上你這么個窩囊貨色,真是可憐。」
「邵云巖,你祖籍真是北俱蘆洲,不是那皚皚洲?仔細查閱過族譜嗎?可別拜錯祖宗……」
邵云巖使勁繃著臉,一言不發,只是裝聾作啞。
宗主那邊鬧幺蛾子,不事先打招呼就擅自更換福地,邵云巖本就心情不佳,再加上老舟子這一大串戳心窩子的言語,邵云巖臉色鐵青,看架勢,一時半會兒還沒完了。
還是齊廷濟聰明,根本不見仙槎。
先前老舟子說了他幾句,也就消停了。
董三更與那陳熙何等豪杰,都未能離開戰場,就你全須全尾到了浩然天下,想必是齊宗主劍術最高的緣故?奇了怪哉,怎
么還沒有合道,不是十四境劍修,莫非是想要連破兩境?
老舟子朝邵云巖擺擺手,「別杵這兒了,這趟登門,我就不是找你的,只管回去當你的薄情寡義負心漢。」
被齊廷濟退出來擋災的邵云巖,氣得轉身就御劍遠去。至于老舟子到底找誰罵誰,管他屁事。
齊廷濟行事一向雷厲風行,開始準備遷徙青霓福地一事。
此時山頂出現了一撥劍修,氣勢驚人。
仙槎抬頭瞧了瞧,嘖嘖不已,好大陣仗。
嚇唬我?當我嚇大的?
邵云巖御劍去了涼棚那邊,糟心不已,神色郁郁。
酡顏夫人以心聲詢問邵云巖:「他們怎么來了?不是說好了,扶搖洲創建下宗的時候再露面?」
邵云巖沒好氣說道:「沒所謂。」
高爽,仙人境。郭渡,玉璞境劍修。他的道侶凌薰,卻是一位蠻荒劍修,她同樣是玉璞境。此次跟郭渡一起「做客」浩然天下,有那夫唱婦隨的意味。金鋯,玉璞境,出身太象街,家族祖輩與齊氏世代交好。女子劍修竹素,出身玄笏街,擔任過齊家供奉,與那舊隱官一脈的劍修竹庵,是同族。黃陵,又是一位仙人境,好酒,佩劍「三窟」,極有來頭。他與玉璞境劍修宣陽,各自擁有一座城外劍仙私宅,金剛坡和白毫庵。女子劍修梅龕,玉璞境。她那弟子,化名梅澹蕩,道號震澤,蠻荒劍修,卻是一位仙人境。兩百余歲的時候,躋身仙人境。
九位供奉、客卿,不是仙人就是玉璞,皆是從死人堆里殺出個上五境的純粹劍修。
所以說那撥加入龍象劍宗的百余個不記名弟子,若能留下練劍,福緣定然不差。
再加上齊廷濟,陸芝,飛升境。邵云巖,酡顏夫人,玉璞境。
若是再有幾位離開蠻荒的私劍,能夠來到浩然天下這邊?
酡顏夫人掩嘴笑道:「生什么悶氣,也不曉得還嘴?」
邵云巖瞪眼道:「那換你去?」
酡顏夫人捧腹大笑,「不敢不敢。」
海上,老舟子嘖嘖稱奇,「齊老宗主真是了不得,除了劍術穩居劍氣長城第二,收買人心的本事也不弱。」
「難怪見也懶得見我一面,我這下子算是心無芥蒂了,畢竟我要是能有齊老劍仙一半的家底,但凡跟一個玉璞境廢話半句,都算跌份。」
山頂這些劍修,如今也學會了浩然雅言,梅澹蕩疑惑道:「師父,這家伙誰啊,說話夠難聽的。」
糞缸里泡大的么,嘴巴這么臭?
不都說浩然天下這邊的煉氣士,一個比一個長袖善舞、精明油滑嗎?
梅龕曾經在家鄉受過情傷,在戰場積攢了足夠戰功,去過一趟浩然天下,游歷了幾年,之后才去的蠻荒天下。所以梅龕對這位大名鼎鼎的老舟子,可謂如雷貫耳,她以心聲提醒道:「千萬別跟他對話。」
高爽笑問道:「仙槎道友,久聞大名。」
「報上名號,境界。」
仙槎一挑眉頭,「若是同為玉璞境,我便斗膽與你隨便聊幾句,若是個高高在上的仙人,我便不配跟你說話。這個新鮮道理,是剛從齊老劍仙、你們宗主那邊學來的。」
邵云巖長吁短嘆,頭疼不已。
一揮袖子,水霧朦朧,不讓那些剛剛上山的本洲劍修聽見這些言語。
高爽自報名號,卻有意藏拙,只說自己是玉璞。他有些好奇,倒想看看,是怎么個隨便聊。
仙槎思索一番,點頭道:「聽說過一些事跡,家境貧寒,出身低,卻是少年時就當上了劍氣長城的私劍,越境殺妖頗多,一路躋身的玉璞,再去蠻荒。」
高爽一時語噎。
老舟子翹起大拇指,「確是一條好漢,不孬,該你當這宗主的,我若是齊廷濟,就會主動讓賢。」
高爽沉默片刻,無奈道:「你說的是黃陵。」
老舟子故作恍然,「那就是我記錯了,說岔了。我只曉得高大劍仙,不認得什么玉璞高爽。」
一旁黃陵已經完全不敢接話了。
仙槎望向那個沉默的黃陵,「我跟姓馮的,關系一般,就只是喝過頓酒。他今天若是在場,相信也會說上一句,劍修黃陵不曾辱沒了佩劍"三窟"。」
「三窟」的上任主人,姓馮,自號太平老人。佩劍銘文「日月行天,神州舊主」。在浩然天下,名氣極大,曾經跟龍虎山天師一樣,下了山,就只做一事,斬妖除魔。淥水坑,鐵樹山,還有中土大妖周乎的渡口等地,一向以劍客自居的老劍仙都曾一一拜訪過。只說那劍柄上邊所纏繞的絲線,便是世間品秩最高的一條捆妖繩。
若是話說到這里便打住,就不是顧清崧了,黃陵剛要開口,老舟子便說道:「我還是那句話,該你當宗主的,下次你們祖師堂議事,可以好好聊聊。」
黃陵只得繼續當啞巴。
齊廷濟以心聲提醒道:「姓顧的,什么都可以罵,只有一件事,勸你不要胡扯。」
「毛病!」
仙槎冷笑不已,「是選你還是選隱官,都是這撥劍修的自家事,我一個外人,扯這個作甚。」
劍氣長城的私劍當中,就只有邢云和柳水,選擇去了末代隱官所在的青萍劍宗。
當然在他們之前,還有個在避暑行宮待過的米裕。
邢云和柳水聯系過高爽、宣陽他們幾個,但是他們最終都沒有選擇青萍劍宗,各有各的道理和理由。比如梅龕確實喜歡這邊的梅花,她的弟子又是蠻荒妖族,青萍劍宗還在那扶搖洲。
仙槎只是多少替那姓陳的小子惋惜幾分,這撥劍修,可不止是境界不低那么簡單,一個個的,關鍵是都身負一份劍道氣運。聚攏在一起,就可以給宗門帶來一份玄之又玄的大道氣數。
陳平安不該讓的。
還是年輕,還是臉皮太薄了。
不過就像仙槎自己所說,這種關起門來的自家事,外人不必說道。
陸芝站起身,皺眉道:「仙槎道友,勞煩說正事。」
仙槎在陸芝這邊,算是破天荒的好說話了,果真朗聲道:「陸芝,聽說你還沒有親傳弟子?」
陸芝點點頭。
仙槎指了指船頭那邊的少女,「正好,幫她挑師父來了。」
酡顏夫人疑惑道:「我沒有聽錯吧?」
吳曼妍神采奕奕,自言自語道:「得是如此這般的出山游歷,才算真正的豪杰。」
要跟陳隱官那般練劍,要與老舟子這般行走江湖,才算劍仙!
陸芝看了眼那少女,這么巧?自己剛想要收徒,就來了?
陸芝身形化虹,落在船邊,問道:「蛟龍之屬?」
仙槎說道:「她叫程三彩,出身蛟龍溝。」
陸芝笑問道:「覺得我如何,能不能當你的師父?」
程三彩使勁點頭,說道:「愿意至極。」
陸芝好奇問道:「為何?」
程三彩老老實實說道:「就憑老顧不敢罵你。」
老舟子立即不樂意了,「怎么說話呢,我是個悶葫蘆,一般不隨便罵人。」
陸芝開懷笑道:「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少女跪地不起,磕了三個響頭,「弟子程三彩,拜見師尊。」
陸芝蹲下身,想要攙扶少女起
不曾想少女又砰砰磕頭三下,悶聲道:「師父先別急,容我再磕三個。」
認了師徒,程三彩站起身,陸芝這才笑問道:「是劍修么?」
程三彩理直氣壯道:「不是!」
陸芝雖然有些意外,但沒有任何介意,點頭道:「沒關系,慢慢來。」
老舟子驀的一竹蒿敲水,再怯生生道:「我師父是不是來過這里?」
陸芝點頭道:「來過,沒聊你。」
老舟子苦笑不已,這娘們不厚道,何必傷口撒鹽。
出海訪仙也好,泛舟游湖也罷,天心明月,舟中披衣夜起,香草美人之幽幽沉吟,猶怕蛟龍聽。
修道之士,境界再高,不放其心,終究是漂泊無依的孤魂野鬼。
陸芝與仙槎聊了些陸沉來到龍象劍宗的事跡。
上次陸沉趕來龍象劍宗,主要有三件事。
齊廷濟先前從他那邊購買了三張玉樞城洗劍符,讓陸芝以大符洗飛劍「北斗」。
陸掌教怕齊老劍仙假公濟私,偷用了洗劍符。
再就是想要多看幾眼劍盒,沒了劍盒,那座觀千劍齋就像缺了鎮館之寶,失色不少。
至于劍盒本身就是仙兵品秩的重寶,陸沉倒是不甚在意。
除了窮的叮當響的南華城不提,白玉京四城十二樓,那么多的庫藏秘寶,數都數不過來,偶爾有那古物生出靈性來,自己長腳跑了兩三四五件,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這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是陸沉需要為白玉京當一回說客,代為邀請陸芝去玉樞城煉劍。
吩咐下此事的,正是道祖。
齊廷濟很希望陸芝能夠去白玉京修道,勸過她兩次,甚至不惜說了一番「大可以脫離譜牒、更換門庭」的敞亮話、到底話。
誠然有一定的私心,白玉京神霄城那邊,已經有了一撥劍氣長城出身的劍修,再有刑官豪素也去了那邊修道。齊廷濟也想讓陸芝進入白玉京,幫助他和宗門與青冥天下結下一樁香火緣。
道人的境界一高,天下人間就小了。
志在合道的齊廷濟對那青冥天下,是有些想法的。
但是齊廷濟更多還是真真切切,希望陸芝能夠開辟出獨屬于她的一條劍道。
可以比齊廷濟的大道成就更高。
修道之人心心念念的「功德圓滿」,傳言唯有躋身了十四境,才知道這四個字的真正意義。
陸芝的資質,機緣,性情,履歷,清清爽爽,歷歷分明,她當得起這份期待。
齊廷濟絕不是那種樂意與人隨便交心的人物,在劍氣長城,他跟董三更的性格截然不同,跟陳熙也不一樣,至多是與納蘭燒葦還算有份交情。齊廷濟心知肚明,老大劍仙并不好看自己。但是無所謂,一樣米百樣人,各有各的道路可走。
齊廷濟對待陸芝,自然不涉男女情愛,純粹是欣賞,是羨慕,甚至偶爾還會有幾分嫉妒。
天地間竟有這等人作那般事。
道祖都親自發話了,你陸芝為何不去?
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對那青冥天下和白玉京,從來沒有什么成見,對其觀感遠遠好過浩然。
青冥天下,萬年以來,有幾個道士,能夠被道祖邀請去往白玉京修行?
連那余斗和陸沉,都只是大掌教寇名的代師收徒,至于關門弟子,道號山青的年輕人,也是陸沉學那大師兄的代師收徒。
陸芝的兩把本命飛劍,一顯一隱,「抱樸」,在戰場上從未祭出殺敵的「北斗」。
前者擁有兩種本命神通,都與道家淵源很深,至于那把殺力巨
大、堪稱超乎想象的飛劍「北斗」,只需知道一句「北斗注死」,便足夠讓與她為敵者背脊發寒了。
陸芝所求,只是城頭刻字。
遙想當年,劍氣長城跟蠻荒天下的那場十三之爭。
陸芝就曾找到老大劍仙,給她安排一頭飛升境大妖。
老大劍仙卻說對陣名單,得看中土陰陽家陸氏和蠻荒的「猜拳」結果。
妖族那邊,最終與陸芝對峙的,是一頭仙人境劍修。
陸芝找老大劍仙聊此事的時候,齊廷濟恰好就在一旁。
年輕隱官覺得陸芝的未來劍道成就,可能比齊廷濟更高,陸沉覺得并非可能,而是一定。
當世仙人當中,開辟洞府數量最少的,就是陸芝,沒有之一。
一些個洞府境,都有可能比陸芝開府更多。
匣內八把道門法劍,各有一條劍脈可以傳承。
陸芝若能將一把把法劍全部煉化,擱放在一座座新開辟的本命氣府之內,豈不是天作之合?
將來她再去白玉京修道,就是一件再自然而然不過的事情。
從一開始交出劍匣,就打了小算盤的陸掌教當然不會收回。
聽過了一些看似清湯寡水的事情,老舟子沉默許久,「師父總是老樣子。」
陸芝也不知如何安慰別人。
程三彩卻是知道,老舟子吃飯的時候時常這樣,勸也沒用。
仙槎回過神,臉色恢復如常,提了提竹蒿,說道:「我就不在這邊繼續礙眼了。」
老話說了所有的道理。常言道了人間的悲歡。
可有些人有些事,不管是過錯和錯過,就像一壺酒,飲時總覺滋味一般,不曾想后勁真大。
那些彎著腰、扣嗓子也吐不出的酒水,大概就是無法與他人言說的遺憾。
怕就怕,我輩有限人生無限愁,不過是幾句題外話。
仙槎對那少女說道:「既然認了師父,就好好作徒弟,有個善始善終,莫要學我……」
少女看著皺著臉的老舟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老顧,走了啊,記得以后照顧好自己,嘴別那么欠,下不平事多了去,也不是罵幾句就能擺平的。」
仙槎神色舒緩幾分,笑罵一句臭丫頭。
程三彩小聲說道:「那件事,預祝順利。」
仙槎點頭道:「借你吉言。」
「老顧,真走了啊。」原本笑容燦爛的少女霎時間就哭鼻子了。
仙槎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小姑娘,山中修道,尤其是進了規矩森嚴的宗字頭仙府,不比無拘無束的野修生涯。」
「學道,心中要有個"敬"字。做事,得有個"怕"字。為人,需有個"誠"字。」
「這些個道理,有些大了,靠我自己的悟性,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今日一別,照理說你拜了師父,當然值得道賀,我沒什么可送的,便將三個字送你了。」
「有今天這開場白打底子,他們那些一貫眼高于頂的劍修,便不敢太過輕看你了。但是要想讓那些劍修高看你,仍需你自己努力,珍惜福緣,勤勉修道。」
「曉得了!」
「把鍋碗瓢盆留下!」
山中院落,四下無人,朱斂罕見摘了那張老者面皮,露出真容,躺在藤椅上邊搖著蒲扇,閉目養神,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