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很快就雨停了,天空再無雷聲。
之后大弟子白首,幾乎是跟柳質清那撥人前后腳進入的客棧,當然都用了化名和障眼法。
太徽劍宗,當代宗主劉景龍,翩然峰峰主白首。
金烏宮柳質清,浮萍劍湖榮暢,隋景澄,陳李,高幼清。
鬼斧宮兵家修士杜俞,以及那個名叫剡藤的精怪少年。
劉景龍笑著主動與杜俞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劉景龍,跟柳劍仙、榮劍仙一樣,都是陳平安的朋友。”
杜俞咽了口唾沫,除了道謝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白首瞧見了那個安然無恙的少年后,心中還是有些佩服師父的手段,瞧瞧,姓劉的一出馬,啥事就都沒有了,不過白首嘴上卻是小聲道:“姓劉的,你做事情是不是太顧頭不顧腚了,就算你捷足先登,成功救了人,確實是不錯了,可是你就這么留在人家墨龍派的眼皮底子?江湖演義小說上邊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還真信啊?要我說啊,姓劉的你做事情,終究還是不如我那位陳兄弟老道周全。”
劉景龍只是與柳質清和榮暢敘舊,沒搭理這個口無遮攔的大弟子,有本事到了仙都山繼續這么聊天。
那個神態萎靡的少年,見著了杜俞,一下子就紅了眼睛,哽咽喊道:“杜大哥。”
當時偶遇,剡藤只覺得對方性格豪爽,言語風趣,一見投緣,杜大哥喜歡自稱杜好人。
是遭遇了那場劫難后,少年才知道名叫杜俞,是鬼斧宮譜牒修士。
少年先前一直以為杜大哥,只是位喜歡走江湖的山澤野修,兜里沒幾個錢,在山上混不開,又喜歡行俠仗義,連野修都當不好。
杜俞伸手抓住少年的胳膊,笑著顫聲道:“沒死就好,沒事就好。”
不知為何,見著了那位劉宗主,就跟當年待在陳前輩身邊差不多,即便是去那刀山火海,哪怕置身于龍潭虎穴,好像依舊可以……我行我素。
杜俞再輕輕一拍少年肩膀,疼得剡藤呲牙咧嘴,杜俞藏好眼神里邊的愧疚,嘴上大大咧咧笑道:“小胳膊小腿的,就是經不起風雨,擱我,這會兒肯定活蹦亂跳的。”
劉景龍之后便與眾人大致解釋了緣由,說得簡明扼要,只說在墨龍派一處牢獄中,順利找到了這個名叫剡藤的少年,救了出來,再用了一張自己琢磨出來的秘制符箓,桃代李僵,所以墨龍派至今還未察覺到不對勁,不然早就鬧開了。
對于劉景龍來說,所謂的戒備森嚴,山水禁制重重,其實也就是三道形同虛設的山水迷障,外加一位元嬰修士的看守,自然是如入無人之境。
至于那位老元嬰,當然是范峭的護道人,貴為瓊林宗的次席客卿,墨龍派的這點小買賣,還不至于讓一位元嬰老神仙在這邊虛度光yīn,先前雙方擦肩而過,看對方的樣子,還是個極講究清潔的山上老神仙,偎紅倚翠喝酒時,就與兩位墨龍派女修士,埋怨不休。而劉景龍留下的那道替身符箓,當然不是尋常的傀儡符,不然那位老元嬰終究不是個傻子,每天都會巡查牢籠,早就看出馬腳了。
劉景龍笑道:“把剡藤帶出來之后,我先后去見了范峭兩次,比較意外,還是一位故意隱藏劍修底細的金丹,不過剛剛結丹沒多久,估計這趟出門本意是散心。”
范峭是瓊林宗祖師堂嫡傳
,掌律祖師的得意弟子。
如今還不到甲子歲數,是位極為年輕的金丹地仙,傳聞精通符箓陣法,煉化了五行本命物。
故而是一位大道前程不可限量的符箓修士。
榮暢打趣道:“竟然還是個劍修?這可不太像是瓊林宗的作風,看來瓊林宗對此人寄予厚望,才會這么藏藏掖掖,是防止被人問劍?”
柳質清松了口氣,就像他在金烏宮那邊,早早與杜俞明說一事,少年性命如何,見到之前,是誰都不好說的。
畢竟杜俞是第一個找到自己,柳質清便與劉景龍略顯見外地道了一聲謝,然后開始掏袖子,作甚,必須是找酒啊。
劉景龍趕緊伸手按住柳質清的胳膊,微笑道:“就算我不出手,你們也是趕得及的,因為……”
劉景龍停下言語,轉頭與少年問道:“可以說嗎?”
少年燦爛一笑,“劉先生隨便說,又不是啥見不得光的事。”
剡藤還是覺得稱呼劉宗主為劉先生更好些,劉先生學問很大的,這兩天的朝夕相處,幾乎就沒有劉先生不知道的事情。
劉景龍這才繼續說道:“剡藤出身剡溪,歷史上那邊自古多藤蔓,最適宜拿來造紙,曾是周邊數國文書公函的官府用紙,性耐久,百年不蠹,尤其是那種金版箋,便是山上仙師都會用來書信,但是兩百年前,剡溪水位驟然清淺,近乎干涸,兩岸古藤也就跟著逐漸凋零了,由于原料枯竭,使得剡紙絕跡多年,一國當地仙師受限于境界,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便失去了這筆財源,其實這是剡藤得了一份天地造化,被當地氣運無形庇護,所以煉形期間,得山水清氣,類似修士閉關,天然封山了,免得招徠覬覦。”
“等到剡藤煉形成功,地界自然而然就恢復了山水原貌,而且古藤相較于往,愈發繁茂,這便是一種大道反哺,剡藤又性情淳樸,不愿立即離開,心意是好的,結果就被墨龍派修士盯上了,因為他們發現斬藤造紙,若是再加入幾味仙材草木,紙張質地極好,說不定就可以暢銷一洲仙府,所以剡藤就被墨龍派派視為了一棵搖錢樹,拿去給范峭邀功,這也是為何剡藤有此劫難,范峭又為何會勢在必得,不惜大費周章的同時,又暗中留下剡藤的性命,就是在等剡藤低頭服軟,只因為剡藤在牢獄內,讓那范峭發誓,放過杜俞和鬼斧宮,才愿意返回剡溪,范峭覺得此事太過丟人現眼,甚至都不愿意隨便假裝發個誓蒙騙剡藤,覺得只要抓住了杜俞,就可以一勞永逸了,不由得剡藤不配合。鬼斧宮那邊,我已經讓一位我們太徽劍宗的劍修候著了,只等瓊林宗修士去興師問罪。”
劉景龍娓娓道來,說得極為細致。
但是沒有誰覺得劉宗主說得絮叨。
陳李就默默記住了那個名叫范峭的瓊林宗譜牒修士,呵呵,半百歲數的金丹劍修,天才得很吶,畢竟結丹一事,比自己不過晚了約莫三十年嘛。
好人做好事往往沒有理由,聰明人做壞事倒是目的明確,脈絡分明。
陳李望向那個少年,輕聲笑道:“剡藤,按照你們那邊的地方縣志記載,我聽說剡紙里邊,還有種失傳已久的捶冰紙,比那金版箋材質更好,以后我能不能與你預定一百刀宣紙。”
少年神sè靦腆道:“多少都成!”
高幼清小聲問道:“陳李,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陳李斜眼望去,“你覺得呢?”
高幼清笑了笑,是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不能怪陳李沒耐心。
除了修行一事,陳李這些年在浮萍劍湖,翻遍了宗門檔案不說,還專門懇請那些師兄師姐,幫忙收集、歸攏北俱蘆洲歷史上的山水邸報,王朝官史檔案,以及各地地方縣志。
練劍之余,便是看書。
陳李也不覺枯燥,修道日子過得像是個老人。
二十多個留在浩然天下修行的劍仙胚子。
便是“我倆徒弟天下最好”的謝松花,都不得不承認一事,真要論資質,天賦,心性,機緣,加在一起的話,陳李哪怕是在劍氣長城,在齊狩、龐元濟之后的劍氣長城最年輕一輩劍修當中,一樣當得起“領銜”二字。
所以陳李當初沒有留在劍氣長城,不曾跟隨飛升城去往嶄新天下,對于如今的飛升城而言,也是一樁不小的遺憾事。至今還會時常被老人們提起,言語之中,滿是惆悵,不然陳李在飛升城祖師堂,肯定會有一席之地。
只是陳李是跟隨酈采,去了那座北俱蘆洲,倒也不差。
佩劍晦暝,曾是一位劍仙私宅主人的遺物,而上一任主人,剛好是一位北俱蘆洲的散修劍仙。
至于陳李的那把本名飛劍“寤寐”,神通玄妙,避暑行宮評點為“乙上”品秩,據說這還是隱官大人刻意壓低了品秩。
可惜當初未能去往避暑行宮,在那位年輕隱官身邊耳濡目染,不然陳李的“小隱官”綽號,就更名副其實了。
榮暢問道:“那咱們就動身去往瓊林宗?”
陳李說道:“榮師兄,我們住一兩天再走不遲,不然我們人太多,太顯眼了。反正瓊林宗的祖師堂又不會長腳跑路。”
杜俞已經近乎麻木了。
見怪不怪。
好人前輩,怎么認識這么多的山上朋友。
因為臨近渡口,才知道這位和顏悅sè的榮師兄,竟然是浮萍劍湖酈采劍仙的開山大弟子。
大概我是陳劍仙認識的朋友里邊,最沒出息的一個?不用大概,肯定是了。
兩袖清風瓊林宗,天下無敵玉璞境。
北俱蘆洲的瓊林宗,可謂名動天下,更是被譽為“被問劍次數最多”的宗字頭門派。
歷史上大大小小的問劍,不下百次。
不過許多所謂的問劍,也就是遠遠亮起一道劍光,遙遙砸在瓊林宗的山水大陣之上。
只有九次砸中了祖師堂,其中三次,真正打碎了祖師堂,就有昔年猿啼山劍仙嵇岳。
瓊林宗始終屹立不倒。
難怪瓊林宗的宗主婁藐,有那底氣與一洲劍修放言,我要以一宗戰一洲!劍仙于我是浮云!
至于到底是不是婁藐親口所說,還是有人代勞,幫著婁宗主道出心聲,重要嗎?不重要。
反正傳聞連咱們那位德高望重的火龍真人,早年曾走在百泉山上,都要撫須頷首,由衷稱贊一句“好強”。
瓊林宗有錢。
有錢是真有錢。
只說那處經常有修士訂立生死狀的砥礪山,附近有個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百泉山,最適宜修士觀戰,大如小國山岳,瓊林宗不但買下了整座山頭,還在那邊開辟出千余座仙家洞府宅邸,只租不賣,有點類似玉圭宗的云窟福地,財源滾滾,細水流長,一筆筆神仙錢,都落入了瓊林宗的口袋,單筆神仙錢,并不起眼,可累積在一起,就極為可觀了,而且越是長租,價格反而越昂貴。
基本上北俱蘆洲排得上名號的門派、修士,在那百泉山上,都會有一兩處私宅。
不少山澤野修,更是如此。
不問姓名,也無需與瓊林宗報備來歷根腳,只需一個化名,一袋子分量足夠的神仙錢,就可以得到兩塊玉牌,用來登山和開門。
瓊林宗駐守修士,歷來只認玉牌不認人。
再加上那邊的鏡花水月,經營千年,使得一座百泉山,天地靈氣之充沛,護山大陣之堅固,已經完全可以媲美一洲大國五岳。
此外擔心被問劍,斷了財路,一些個占地最好、最宜修行的風水寶地,都被瓊林宗無償送給一些老仙師,所以山上,常年會有數位老仙師坐鎮各自府邸,他們只需要在修行期間,可能是十年,至多二十年,幫忙擋下那些毫無征兆的問劍即可。
瓊林宗婁藐,指玄峰袁靈殿,二郎廟袁鞅,咱們北俱蘆洲的這三位玉璞境,能隨便打個中土神洲的仙人。
這是“一洲公認”的事情。
據說最早是姜尚真提出來的,一下子就傳遍北俱蘆洲,姜狗賊難得說句人話。
劉景龍說道:“問劍一事,人不用多,質清,榮劍仙,加上我就夠了。你們幾個,就留在瓊林宗的那座銅錢渡,不用跟隨我們登山。”
白首白眼道,“嫌棄我們境界低拖后腿,就直說。”
柳質清已經開始跟榮暢喝上酒了,劉景龍視而不見,約莫是瞧不上兩人的酒量吧。
劉宗主的酒量,到底是怎么個深不見底,別說如今的北俱蘆洲,就是劍氣長城那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在這件事上,金烏宮柳質清,浮萍劍湖酈采,老匹夫王赴愬,還有最早云上城的徐杏酒,人人有份,都有功勞。
至于那個罪魁禍首,如今忙著在桐葉洲那邊籌建下宗呢。
陳李猶豫了一下。
劉景龍笑問道:“陳李,是有什么建議?”
陳李靦腆一笑,“那我就隨便說幾句。”
陳李一揮袖子,水霧朦朧,最終出現了一處瓊林宗地界的堪輿圖,指了指祖山半山腰處,“劉宗主,我就是有個猜測,這座瓊林宗祖山,自半山腰的這座泉涌亭起,我覺得就是一座迷陣,鄰近祖師堂處的這條白蛇徑,又是一座山水陣法,故而歷代外鄉劍修與之問劍,看似破開了山水禁制,即便劍光成功落在祖師堂上邊,最終一劍攪爛祖師堂,其實皆是落空了。”
“瓊林宗才了那個‘紙糊的山水陣法,流水的祖師堂”一說,往往過不了兩個月,瓊林宗就能重新建造出一座嶄新祖師堂,在我看來,并非是外界傳聞的瓊林宗財大氣粗,什么唯手熟爾,當然瓊林宗肯定不缺這個錢,可以是可以,但是這種勾當,根本不符合瓊林宗修士的性格,所以極有可能,外人眼中的祖師堂,就只是個高明的障眼法,真身是一處螺螄殼道場,故而劍光打碎的,就只是個空殼子。”
“所以劉宗主你們這場問劍,如果只是想要個面子,大不了跟以往劍修一樣,站在臨近山巔,朝那瓊林宗祖山遙遙遞出幾劍,也算讓瓊林宗顏面掃地,可如果希望問劍在實處,不但要登山,路過泉涌亭,還要小心山水迷障,之后走在白蛇徑上,亦是同理。
像我師父說的那樣,潛入祖師堂附近,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其實難度很大。”
劉景龍微笑點頭,不愧是劍氣長城的小隱官。
被陳李說中了七八分。
光憑著一份四處拼湊而來的堪輿圖,推斷出這些結論,已經很難得了。
再看看那個正忙著偷偷喝酒的自家大弟子,劉景龍便有些無奈,這么喜歡喝酒,到了仙都山,跟某人好好稱兄道弟喝一場。
高幼清聽得聚精會神,雖說陳李在她這邊從沒個好臉sè,但是習慣就好呀,師父說啦,陳李就是個面冷心熱的。
杜俞聽得大為嘆服,這位小劍仙,瞧著年紀不大,江湖經驗十分老道啊。
陳李試探性問道:“劉宗主,我能不能不報名號,偷偷與那范峭問劍一場?”
劉景龍點頭道:“你與范峭問劍過后,我可以讓這個消息,近期之內傳不到瓊林宗去。用某人的話說,可問可不問的劍……”
陳李立即心中了然,笑著接話道:“我輩劍修,先問再說!”
劉景龍提醒道:“前提是打完能跑,最好是盡量做到不露痕跡。對了,別殺人,以后有的是機會。”
陳李沉聲道:“懂了。”
劉景龍突然笑問道:“陳李,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你在浩然天下的第一次問劍吧,選擇與范峭問劍,不會覺得別扭?”
陳李搖頭道:“這有什么好別扭的,只要我不高過對方境界,跟誰問劍不是問。”
我們隱官大人,都能身穿女子衣裙去戰場廝殺,身姿婀娜,花枝招展,嬌叱幾聲,也沒覺得有絲毫別扭啊。
一想到這種事情,陳李便只覺得隱官大人,真是高山仰止,這輩子都難以企及了,只求在登山途中,自己能夠依稀看到隱官大人的那個青衫背影吧。
陳李突然閉上眼睛,祭出飛劍,卻只是游曳去往一處鄰近的本命竅穴,陳李的一粒芥子心神沉浸其中。
片刻之后,陳李睜開眼睛,問劍完畢。
本命飛劍“寤寐”,醒時為寤,睡時為寐。
陳李沒下狠手,只是往那個范峭身上戳了幾個小窟窿。
因為他對于這把本命飛劍的煉化,遠遠稱不上“大成”。
之后一天晚上,范峭又挨了一場問劍。
都是一個眼花,便有一位面容、身形飄渺不定的劍修,毫無征兆出現在自己眼前,再戳他幾劍,范峭毫無還手之力。
而那個老元嬰的護道人,竟然根本就見不著那個劍修。
不說范峭,就是那個老元嬰都被嚇得肝膽欲裂。
到底是哪位與瓊林宗不對付的上五境劍仙,好意思如此yīn魂不散,糾纏一個金丹晚輩?!
至于從墨龍派寄給瓊林宗的先后兩把傳信飛劍,都悄無聲息跑到了劉景龍袖中,會稍晚一點再寄給瓊林宗祖山。
之后一行人動身去往瓊林宗。
陳李他們留在了銅錢渡口。
劉景龍三人去往瓊林宗祖山,外鄉游歷之人,需要在半山腰的泉涌亭止步。
可其實一登山,便是學問。
因為柳質清和榮暢驚訝發現,視野模糊的山水朦朧中,好像又有三人,就走在了旁邊道路上,他們三人與“自己”愈行愈遠。
好個瓊林宗,竟然幾乎是砸錢砸出了兩座虛實無比接近的祖山。
在真正的祖山登山神道,劉景龍手持符箓率先開路,而且每一步,皆是畫符,柳質清和榮暢就像走在一座符陣之中。
劉景龍只是在那涌泉亭和白蛇徑某地駐足片刻,很快就帶著身后兩人繼續“散步”。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那座祖師堂外。
榮暢忍不住以心聲問道:“是這里了?”
劉景龍開口笑道:“不用心聲也是可以的,瓊林宗修士聽不見。”
柳質清問了句題外話,“劉景龍,你跟我說實話,與劍修之外的仙人對敵,你需要遞出幾劍?”
結果劉景龍笑道:“不好說,又沒跟仙人打過。”
柳質清一時語噎。
劉景龍說道:“這次問劍,不宜太過打草驚蛇,因為陳平安下次游歷北俱蘆洲,一定會親自走一趟瓊林宗,他有件私事要聊。所以我們砍完這座祖師堂就撤退,就不與瓊林宗修士問劍了。”
柳質清氣笑道:“就這么個祖師堂,杵在原地任由我們砍,我們跟樵夫砍柴有什么兩樣,也算問劍?”
劉景龍無奈道:“怪我?”
榮暢放聲大笑,柳劍仙忒矯情,我可是無所謂的,立即祭出本命飛劍,朝那祖師堂就是一通亂砍。
柳質清只得跟上。
劉景龍倒是沒有遞劍,只是一手負后,抬起一手,指指點點,留下了一道符箓,再指著地面,最終留下了兩符兩句話。
頭頂三尺有神明。
回頭再來場問劍。
三位劍修原路返回。
只留下一座徹底淪為廢墟的祖師堂。
劉景龍讓柳質清和榮暢停步,下一刻挪步,他們就與泉涌亭“三人”身形重疊,不少修士都在此扎堆眺望景sè。
隨后便有轟然一聲,驚心動魄,聲勢之大,如耳畔打雷,只是修士們四處張望,卻不明就里,整座瓊林宗祖山和鄰近諸峰,分明都毫無異樣,到底是哪里傳出的動靜?
劉景龍三人便夾雜在山道人流中,瀟灑下山去了。
還在銅錢渡那邊逗留了兩天,這才一同慢悠悠乘坐渡船,去往中部濟瀆,逛過了大源王朝京城和水龍洞天,這才分道揚鑣。
劉景龍帶著弟子白首,坐上了那條風鳶渡船,杜俞和剡藤,暫時跟隨榮暢他們去浮萍劍湖,柳質清要沿著那條大瀆一路游歷。
在渡船上,白首與白玄是熟人,相談甚歡,還要加上那個二管事賈晟。
劉景龍按照陳平安在信上的叮囑,找到了那個名叫柴蕪的小姑娘,取出兩張符紙,放在桌上,讓柴蕪學自己畫符。
柴蕪畫得一絲不茍,反正就是依葫蘆畫瓢。
白玄看得哈哈笑。
這個草木丫頭,鬼畫符呢。
小米粒端坐在一旁,為柴蕪輕輕鼓掌。
劉景龍看了眼一粒符膽靈光,心中有數了,笑問道:“柴蕪,想不想學畫符?只要不耽誤主業修行,就藝多不壓身。”
柴蕪點點頭,說道:“如果劉宗主愿意教,我當然愿意學,不過我的修行資質不太好。”
劉景龍忍不住問道:“為什么會覺得自己的修道資質不太好?”
柴蕪有些難為情,搖搖頭,不說話了。
陳山主曾經親自教了兩次,以后都不稀罕找自己了,只讓小陌先生代勞。
也沒啥,自己在渡船上邊蹭吃蹭喝,每天一斤酒,還是山上神仙老爺們才能喝得上的仙家酒釀,那滋味,比起山下酒鋪的劣酒,不那么像是喝刀子,但是余味長,所以做人不能不講良心,得念那位陳山主的好。
再說了,別看周護法平時瞧著迷迷糊糊的,聰明著呢,記性好得很。
落魄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右護法啥都記得,啥都知道。
所以周米粒知道的事情,基本上就是陳山主知道的事情了。
風鳶渡船一路跨海南下,即將進入寶瓶洲陸地。
這天夜幕里,劉景龍與米裕站在船頭,小米粒也就沒有繼續巡夜,擔心打攪余米和劉先生聊大事哈。
在自己屋子里邊,趴在桌上,扳著手指頭數日子呢,啥時候才能路過落魄山,什么時候再到達仙都山。
等到米裕走后,劉景龍獨自站在欄桿旁,想起一事,陳平安在信上反復叮囑。
關鍵是那封密信,還設置了一道劉景龍教給陳平安的獨門禁制,在“第二封”信上,提醒劉景龍,一定要偷偷摸摸躋身仙人境,不要大張旗鼓對外宣揚,如果可以的話,在祖師堂內部都不要提。尤其是要小心北邊那個大劍仙白裳。不是信不過太徽劍宗的劍修,而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你劉景龍的那把本命飛劍,實在太特殊了。將來等你下次閉關,試圖躋身飛升境,我來太徽劍宗,幫你守關……
你要是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在避暑行宮的冊子上邊,必然是那“甲上”品秩!
而陳平安自己的那兩把本命飛劍,籠中雀和井底月,才是甲下與甲中。
當然劍修飛劍的品秩是可以提升的,并非一成不變。
劉景龍會心一笑,自言自語道:“真是比我還婆婆媽媽了。”
他那把飛劍的本命神通,“規矩”。
就像現在,劉景龍目之所及,皆是規矩天地所在。
風鳶渡船路過長春宮渡口上空時,中途劉景龍悄然御劍下船,要去趟大驪京城,在一座仙家客棧,見著了那個韓晝錦,劉景龍自報名號。
結果那個韓晝錦就給了劉宗主一個措手不及。
劉景龍只得與她反復解釋,我不喝酒。
最后渡船那邊,發現趕上風鳶重新登船的劉劍仙,殺氣騰騰,一副要與人問劍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