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細細看過之后,對于這黃金洲的布置,已經更加清晰。
他想起什么,道:“繼藩。”
方繼藩也盯著這輿圖發呆,聽到弘治皇帝呼喚,連忙應下。
弘治皇帝皺眉道:“齊魯二國的封國,便在黃金洲以北,在這連綿的大湖附近,這附近,一馬平川,卻恰恰如一枚釘子,釘在了西班牙人的咽喉之處。而今方氏書萬戶遷徙,再加上招攬的大量移民,那缺的就是馬了,要不計一切代價,想辦法輸送一些馬去。“
方繼藩雖是點頭,心里卻忍不住想,用船去運輸馬匹,而且還是如此長途,這簡直就是將銀子丟進水里啊。
雖是有點心疼這些要丟水里的銀子,可方繼藩也明白,賬不是這樣算的。
北黃金洲的地形,確實最適合的就是騎馬作戰,也是克制當地土人的法寶,這一點,大明清楚了,西班牙人也同樣的清楚。
可問題就在于,若只是少量的馬匹運輸倒也罷了,而大規模的輸送,這顯然就要考驗決心了。
戰馬在船上一年半載,是需要大量的馬料的,一艘船能帶多少馬料呢?
不只如此,這里頭還需專門的馬倌,獸醫,以備不時之需,哪怕是一年半載之后抵達了彼岸,這馬兒也大抵已死去了大半了。
這是驚人的耗費啊。
可是……方繼藩心念也是一動。
西班牙人此刻遭遇了危機,勢必更加希望從黃金洲那兒彌補現在的虧空,他們自然不會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運輸馬匹到黃金洲去。
而大明現在府庫充盈,但凡只要下了決心,即便是天大的損耗,也不是支撐不起的。
若是在北黃金洲齊魯之國建起一支騎兵,哪怕只有數千鐵騎,也足以產生巨大的優勢了。
這個時代,火器難以形成碾壓的軍事優勢,而在平原上,騎兵對于步兵的優勢,卻幾乎是壓倒式的。
王文玉就看到了這一點。
方繼藩朝弘治皇帝眨眨眼,道:“陛下,這只怕耗費巨大……”
弘治皇帝正色道:“朕從內帑里出一些,繼藩你也想想辦法,這是你們齊魯國的事。”
雖是后面那句不中聽,可是聽說弘治皇帝肯出一些銀子,方繼藩是松了口氣了。
“還有這個王文玉,等他何時回了京師,讓他來見朕。”弘治皇帝低頭看著王文玉的手稿。
此人不亞于張騫、班固,實是個細心的人物,單憑這些手稿和繪制的圖紙,可值百萬金,當然,這是真金,不是銅。
弘治皇帝說著,便站了起來,嘆了口氣。
天色已經不早了。
他吩咐道:“讓劉杰安心在此好好養病,若是病好了,朕要見見他。”
說著,看向劉健,露出關切道:“劉卿家也不必有太多顧慮了,孩子還活著就好,有太子和繼藩在此照看,不會有事的,繼藩,你說是不是?”
方繼藩仰起頭,然后見劉健一臉狐疑的看著自己。
方繼藩頓時收斂表情,信誓旦旦的道:“是啊,請劉公放心,劉杰在,蘇月的狗命就在,劉杰不在,讓蘇月給劉杰陪葬。”
劉健:“……”
事情都安排好,弘治皇帝擺駕回宮。
方繼藩恭送了圣駕,回到了廳里,而此時,徐經已在此候著了。
“恩師……”徐經面容憔悴,直直的拜下,熱淚盈眶。
方才送劉杰來就醫,一路上焦灼萬分,只顧著趕路,沒辦法正式給方繼藩行大禮,此后陛下又來了,又是多有不便,現在總算事情統統擱下,徐經拜倒,淚如雨下:“學生在外,無一日不想念恩師,恩師近來還好嗎?”
“還好。”方繼藩吁了口氣:“你在外頭的時候,不必掛念。”
徐經唏噓了一番:“這幾年,一直東奔西跑,不能在恩師面前隨時聆聽恩師的教誨,學生實是遺憾,此次回來,學生想多留一些日子,侍奉恩師。”
說著,他左右看了看,神色間露出了幾分古怪,壓低了聲音道:“恩師,還有一件事,學生想要稟報。”
方繼藩見他賊兮兮的,不禁瞪大眼睛看著他:“你也要休妻?呀,你怎么和伯虎一樣。”
徐經:“……“
方繼藩道:“支支吾吾做什么,快說。”
徐經才道:“王文玉還托學生帶回來兩枚寶石,來時,學生和他商議過,這兩樣寶石,實是異寶,倘若直接奉上,便顯不出恩師的功勞。所以……這兩顆寶石,先送至恩師這里來,恩師再找機會將寶石送入宮中去,如此,陛下定會龍顏大悅不可。”
方繼藩有點懵。
不過他大抵明白徐經的意思了,就是王文玉發現了一個寶貝,若是直接獻上去,少了方繼藩過這一道手,就沒方繼藩的功勞了,可若是先交給方繼藩,再送上去,方繼藩便也有了大功。
這徐經很雞賊啊。
看著徐經一臉憨厚,卻老態龍鐘的樣子,方繼藩竟險些忘了,從前的徐經,本就有點‘小聰明‘的。
這倘若是換做是歐陽志那個木頭,或者是王守仁那個總是不茍言笑的家伙,是決計想不到這些的。
這個學生倒是沒有白收下的,方繼藩不禁感慨道:“虧得為師沒有白疼你一場啊。”
徐經說著,便鄭重其事的自袖里取出了一個小包裹來,層層打開,兩顆寶石便落在了方繼藩的眼前。
方繼藩見這寶石,也是嚇了一跳,眼眸也不由的閃亮起來。
如此碩大的寶石……絕對是世間絕無僅有吧。
這都可以當祥瑞了。
徐經在旁解釋道:“這兩個寶石,一陰一陽,恩師,這合起來,不就是日月為明嗎?可見這黃金洲是上天賜予我大明的,這是大明經略黃金洲,將其納為漢土的鐵證。”
方繼藩頷首點頭:“反正寶石不會說話,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不過這寶石,倒是有幾分意思……就這么獻給陛下,似乎可惜了。”
“啊……“徐經便道:”恩師想留著,若是留著,也好,恩師放心……“
方繼藩擺擺手,瞪他一眼,打斷他的話道:“我要這個東西做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難道我還缺了好看的擺設嗎?只是……單單送兩顆寶石,還不妥,得有一個明目才好,總之,這不是你操心的事。”
徐經忙是俯首帖耳:“是,是學生多嘴了。”
方繼藩卻是打著主意,祥瑞這玩意,方繼藩是不相信的,弘治皇帝圣明,當然也未必信,可是這架不住天下的萬民們相信啊,所謂的道統,不就來源于此嗎?
琢磨了片刻,他眼眸一張,唇角勾起一笑道:“這事兒,還得讓專業的人來辦,去將我那該死的師侄叫來。“
龍泉觀大真人一聽召喚,是一秒也不敢耽誤,立馬便坐著車馬氣喘吁吁的來了。
見了師叔,納頭便拜。
方繼藩背著手,見他氣喘如牛的樣子,說起來,龍泉觀的香火鼎盛的很,已隱隱有北地第一觀的苗頭了。
當然,這與李朝文的努力經營分不開關系的。
與時俱進嘛。
宅子賣的火的時候,他們專門給人去堪輿風水,交易所起來了,專門推出了富貴簽。
不只如此,現在還在向更多的第三產業轉型,譬如開辟了道舍,占地不小,專門讓香客們來住的,而今京師里的壓力太大了,人人都是行色匆匆,不少人承受不住,偶爾花點錢去道觀里聽一聽道人們講一講黃老之學,卻也算是陶冶身心。
李朝文甚至鼓勵建立道學院,效仿西山書院的方式,培養一批接班人。
方繼藩抿了抿唇,輕描淡寫的道:“來的這樣遲?”
李朝文一如既往的恭敬道:“小道本在成國公府上堪輿,聽到師叔傳喚,當即便來了,來遲了一些,師叔便饒了小道吧。”
這天下誰都可以得罪,唯獨是不能得罪師叔的。
關于這一點,刻進了李朝文的骨子里。
畢竟師叔整人,有一萬種法子,這都是自己親眼所見。
方繼藩吁了口氣,顯出了幾分寬容之色,道:“罷了,我這里給你交代一件事,你附耳過來。”
李朝文一聽,匆匆的附耳上前,方繼藩在他耳邊耳語一番。
李朝文一臉驚訝,卻不敢多問,只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是,小道明白,師叔放心,小道現在什么都不做,先緊著師叔的事辦妥了。”
方繼藩坐回原位,低頭,呷了口茶:“最近,可有讀經嗎?“
李朝文道:“近來龍泉觀諸師兄弟,還有道學院之上下人等,一齊修了一部龍泉經。小道領著眾弟子已將其背的滾瓜爛熟了。“
“啥?”方繼藩看著李朝文:”背我聽聽。“
李朝文肅然,接著開始吟唱道:“大明洪武太祖高皇帝,承天之命……“
方繼藩:“……”
這是道經……還是侮辱我方繼藩的智商?
方繼藩抽了抽唇角,擺手道:“又來拍馬屁,我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等逮著機會便溜須拍馬之人,滾!“
“噢。”李朝文很是從善如流的立即住嘴,倉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