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敗家子

第一千零四十章:朕之子也

有的事,真的好氣啊。

明明你覺得這些科學院的人都是渣渣,覺得陛下如此信重科學院不妥。

可偏偏,你是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陛下顯然對于科學院,已有倚重之心,將來無數的國家大政,只怕都少不了這些人的身影。

弘治皇帝隨即低頭,而后目光落在了奏報上頭,奏報中的恭頌之聲,令他心里平靜了下來。

百官們退去。

那嚴侍讀,一臉慘然之色,陛下讓他自行了斷,意圖已很明顯了,他揉著自己的胸口,依舊覺得火辣辣的疼,被陛下當庭毆打,這只有太祖高皇帝時,才會出現的事。

悲劇啊……

可接下來……他還能怎么樣,受此大辱,自己還需辭官,自己不主動致仕,接下來,可能圣旨下來,就是罷官了。

數十年宦海,無數次的明槍暗箭,啊,不,理應是自己給別人放明槍暗箭,方才有了今日,可誰料一切成空,往事種種,所有的努力和奮斗,所有的追求和期望,盡都成了鏡花水月。

待詔房里,嚴侍讀簡單的收拾著自己的用品,王不仕則如往常一樣,沒有理會他,而是低頭,依舊安靜的草擬著奏疏。

其他的翰林,一個個同情的看著嚴侍讀,心中只感兔死狐悲,有不少人淚眼婆娑,拉著嚴侍讀的手,依依惜別。

“嚴公好走,他日,總有起復之日。”

“嚴公……”有人垂淚,悲切的道:“下官舍不得你啊。”

他們將嚴侍讀圍住,有人哽咽了,拉著嚴侍讀的大袖,紅了眼睛。

多年同朝為官,感情深厚啊。

只有王不仕,臉上竟是冷漠。

這樣冷血之人,實是討人嫌。

有人不禁道:“王學士,嚴侍讀平日再如何,今日要走,你豈可如此冷漠,難道一點情面都沒有嗎?”

許多人紛紛憤恨的看著王不仕。

這個格格不入的人,在此實是礙眼。

王不仕的唇角勾起微笑,隨即扔了筆桿子,才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抬起眼來道:“當今陛下,年富力強,且太子殿下正是壯年,嚴侍讀想要起復,只怕今生再難有指望了。”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這哪里是安慰,這是戳人心窩子啊。

許多大臣若是得罪了天子,還是有希望起復的,新天子登基,會重新征辟,只要你比皇帝活的長。

可王不仕直接揭露了真相,別多想了,皇帝哪怕是大行,太子殿下登基,嚴侍讀覺得,太子殿下對你的態度,會比當今圣上更好嘛?沒有將你抓回來打一頓,就已是你嚴家祖上積德了。

嚴侍讀捂著心口,就差再噴出一口老血。

只見王不仕又淡淡的道:“我若記得沒錯,嚴侍讀在新城買了宅子,而今沒了烏紗帽,宅子怕要斷供,哎……”

王不仕長嘆口氣,顯得同情:“畢竟,同朝為官一場,來來來,我這里有一萬兩銀子的銀票,權當為嚴侍讀送行吧,有了這一萬兩銀子,至少…………手頭不至拮據!”

王不仕輕描淡寫的說完,自袖里掏出一沓銀票來。

巨富就是巨富,隨身都帶著如此巨額的銀票。

這銀票在王不仕眼里,不值一提,自己的投資猶如一個聚寶盆,分分鐘就能掙來的銀子。

將這銀票拍在了案牘上:“嚴公,好走,不送!”

翰林們呆了。

無數人面色羞紅。

這是要做什么,這是要拿錢侮辱嚴侍讀嗎?

有人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氣憤不已的道:“怎么可以這樣啊,怎么可以這樣,堂堂翰林清流,在此之際,竟用此等銅臭來侮辱高士。王學士,你欺人太甚了。”

“是啊,實是欺人太甚,嚴侍讀乃是高士,他稀罕你的銀子?王學士,虧得你還是翰林學士,怎么可以……可以如此,真是俗,俗不可耐!”

眾人七嘴八舌,個個一臉義憤。

有人猝然發現,嚴侍讀捂著自己心口,痛不欲生,想要說什么。

“大家快看,嚴侍讀受辱……已是……已是……”滾燙的熱淚,自一個個翰林們的眼里流出來,眾人忙上前,扶住嚴侍讀:“嚴侍讀,您有什么話,您慢慢說。”

“我……我……”嚴侍讀艱難的道:“我……要……我要……”

“您要什么?”大家急了。

嚴侍讀痛不欲生的道:“我要銀子……”

翰林院里頓時安靜了。

鴉雀無聲。

有人看著墮落的嚴侍讀,惱怒異常。有人則是一臉驚愕的樣子,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嚴侍讀眼里落下淚來,卻是突然,眼眸猛的一張,嗚哇一聲,咳出一口血來,而后怒罵道:“滾開,你們這些狗*一樣的東西!”

這句話,顯然是對眾翰林們說的。

嚴侍讀悲憤的道:“科學院……是王學士說,科學院深不可測,此前就警告,不要輕易招惹。你們呢,你們一個個慫恿,一個個作漢賊不兩立的姿態。老夫瞎了眼,今日就不該站出來,可你們在殿上,可有為老夫說一句話嗎?”

有人不禁道:“當時……當時……”

“解釋什么?當初慫恿老夫魚死網破的是你們,出了事,老夫致仕,哭的昏天暗地的還是你們。”嚴侍讀嘴角溢血,一臉蒼涼之色:“更可氣的是,老夫烏紗帽落地,今生起復,怕是無望,背著幾萬兩銀子的房貸,做不得官了,房貸還不上,就要收樓,收了樓,一家老小吃西北風嗎?你們這些狗*,還在這里大義凜然,還在這里振振有詞,敢情要收的不是你們的宅子,要餓的也不是你們的肚子,可老夫怎么辦?”

“王學士憐憫我,雪中送炭,這一萬兩銀子,是老夫用來救命的,你們這群殺才,竟還在此啰啰嗦嗦,誰在乎什么羞辱,誰在乎什么雅俗,老夫要傾家蕩產,要死無葬身之地了,你們能說的那么理直氣壯,只因死的不是你們罷了!”

嚴侍讀惡狠狠的瞪著這一個個人,一口血痰自口里呸出來,大聲道:“去你們的圣人門下,去你們的仗義執言,去你們的清流,誰理你們,滾開!”

打開身邊安慰自己的手,嚴侍讀上前,二話不說,撿起了案牘上的銀票,小心翼翼的收入袖中,而后朝王不仕深深作揖,語帶感激之色道:“救命之恩,今生難報,王學士,下官……不,草民告辭了。”

說罷,轉身……走了。

王不仕只抬頭看了他一眼。

而后,目光收了,見到許多面無血色的翰林。

哼了一聲,沒有在理他們,低頭,繼續草擬詔書。

又一個……墮落了!

弘治皇帝獨坐在奉天殿里,將這奏報,看了一遍又一遍。

輿情的翻轉,讓他多了幾分信心。

終究……百姓們可能一時糊涂,可絕大多數,卻是精明的,只要是正確的事,遲早,他們可以看得真切。

弘治皇帝看著里頭的稱頌,心里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不禁眉飛色舞的道:“好太子,方繼藩這家伙也很好。這務實之道,真是再管用不過了。”

說到此處,弘治皇帝老懷安慰,瞥了一眼蕭敬,道:“朕現在,也信奉科學了。”

蕭敬樂呵呵的翹起大拇指:“陛下信奉科學,奴婢也信奉科學,科學了不起。”

弘治皇帝微笑道:“這話在太子和繼藩二人口里說來,倒是親切,為何在你口里說出來,卻總有一股子調侃的意味。”

蕭敬忙道:“奴婢萬死。”

弘治皇帝擺擺手,感慨道:“皇后近來身子不好,朕讓太子和繼藩去問安,怎的還沒回來?”

“這……想來娘娘有許多的體己話,需向太子和方都尉說吧。”

弘治皇帝頷首:“這兩個家伙,越發的看著靠譜了。”

“是啊。”蕭敬道:“他們長大了,能為陛下分憂了。”

弘治皇帝對此表示認同,笑容里多了幾分欣慰之色,道:“是啊,轉眼就長大了啊,朕記得七八年前,朕看著他們就有氣,尤其是太子,想不到而今,竟是越發的勇于任事,看看他們干的事,哪一件不是合了朕的心意。”

說著,弘治皇帝的臉上轉為愧疚之色:“尤其是繼藩,方家數代都匡扶社稷,繼藩的功勞,實是太大了,朕竟還讓他的父親前去黃金洲,這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錯,朕真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蕭敬在旁笑盈盈的聽著,可他覺得自己的牙根都酸倒了,突然,他意識到了自己最大的缺陷,自己和方繼藩相比,差的何止是伶牙俐齒,最缺的,是一群功勛卓著的祖先,還有一個為國奔波的爹啊。

蕭敬心情復雜的道:“陛下,方公爺一定能平安的。”

弘治皇帝頷首:“但愿如此,現在,他既去了黃金洲,繼藩沒了父親,朕就相當于他的父親,朕自會好生照顧他的,眼看著就要年關了,賜他五百萬金,罷了,他也不缺錢,那就三百萬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