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妃的話,更使周氏和張皇后來了興致。
香皂、香水,還有這一股清香,周氏和張皇后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這幾個新詞,卻在她們的心底,投入了幾分漣漪。
弘治皇帝頓時覺得無趣,早知不在此久侯了,現在反倒是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極尷尬的聽這三個婦人,說什么洗滌,說什么護膚,弘治皇帝尷尬的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這般,還不如聽朱厚照在自己當面,胡說八道呢,朱厚照說的話,雖偶爾刺耳,卻也比這個強。
片刻之后,孩子醒了,被乳母抱了來,這乳母是西山來的,而今,換上新衣,裝束一新,哪里還有半分莊稼人的痕跡。
方妃見了孩子來了,頓時再顧不得什么,將孩子抱住了,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順眼。
初時,這孩子還只是大老鼠,可如今,已像一只小貓了,蜷在襁褓里,雙目風淡云輕,很有任他風起云涌,我自屹立不動,吃飽喝足,便雙目對著虛空,愛咋咋地的怡然自得感。
方妃的眼淚,卻如斷線珠子一般落下。
弘治皇帝終于有了插話的機會,方妃乃他兒媳,他很想湊上去,逗弄孩子一番,只是礙于方妃,卻不好上前了,只含笑道:“朕問了禮部,取名朱載墨,墨者,黑也,此字雖有不好,可禮部上下的官吏們卻說,圣賢引墨而書,正因為有墨,方才經典大道得以流存萬世,用墨修書,而天下明。朕取此孫為墨,便是要使他照亮天下之意。”
“父皇取的名兒,自是極好的,朱載墨……”方妃凝視著孩子,朱載墨依舊還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悠然自得,管別人去死的模樣。
張皇后笑道:“小藩鎮去歲的時候,也只比他大一些而已,方小藩調皮一些,愛哭鬧,可你瞧瞧他,氣定神閑的模樣,萬事高高掛起,事不關己的模樣……”
紅著眼圈的方妃便破涕為笑,抱了好一會兒,等這朱載墨唧唧哼哼起來,乳母便操起了衣襟……
弘治皇帝不忍卒讀的模樣,悲劇啊,這個乳母什么都好,奶水足,一看就知道是個本分的人,可唯獨有一點,就是……
弘治皇帝將眼睛別到了一邊,起身:“好了,朕該去暖閣了,皇祖母,孫臣告退。”
次日一大清早,便有宦官飛馬而來,氣喘吁吁的到了西山。
“都尉,都尉……奴婢奉太皇太后和張娘娘的旨來……”
“噢。”方繼藩漫不經心:“啥事?”
宦官急的要跺腳:“問你香皂和香水的事。”
“香皂和香水……”
果然……自己沒有看錯太皇太后和張娘娘啊。
她們果然是講究人。
聽說昨日方妃入宮,此后又送了一些香水和香皂入宮去。
這太皇太后和張娘娘,想來已經試用了吧。
至于效果……嘿嘿……
方繼藩道:“這個……因為原料不足,香皂還好說,倒是有不少,只是這香水,卻是稀罕之物,用的,乃是西域奇花薰衣草所制,我就只這幾瓶,本是要給公主殿下用的,不妨如此,香皂,我讓公主殿下入宮時,送十個八個去,至于香水,卻只能送兩瓶入宮,再多,真沒有了,我也不是變戲法的人,這香水,可是和黃金等價的奇物啊,想買都買不著。”
宦官一臉失望。
香皂用來洗滌,確實很干爽,這一點,太皇太后和張娘娘都贊不絕口,這香皂倒是有多少能制多少,工坊很快就可以建起來,高檔的可以用鯨油來制,低檔的,用豬油即可。
而香水……須知薰衣草才是制香水最好的原料,其他的花卉,總是差了許多意思,可這薰衣草,關內根本沒法培植,因為薰衣草這玩意,和其他的花卉是反著來的,越是濕潤和雨水充沛的地方,它越是難以生長,等將來自己在河西之地站穩了腳跟,再大量的培育吧,現在……只能意思意思,先將招牌打出去。
朱厚照就站在一旁,聽著太皇太后和母后急著要這個,便樂了。
財路啊,這就是一條財路啊。
朱厚照現在需要銀子,他窮。
人的欲望是無法滿足的,朱厚照遇到的情況,就是如此,這天下,有這么多婦人,哪怕是十個人,有一個婦人肯消費這個,就發大財了。
他在一旁傻樂。
香水和黃金等同……且要制香水,還得在關外培植花卉,嗯嗯……本宮的父皇,真是沒出息啊,愧對祖宗,居然將河西之地,平白丟給了韃靼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宦官已匆匆回去復命去了。
朱厚照卻是拉著方繼藩到一旁:“老方,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方繼藩看著猴急的朱厚照,已經大抵明白他的心思了。
“買賣啊,咱們的香水啊,想想太皇太后,想想母后,想想這天底下,這么多還沒用上香水的婦人,你心……不會疼嗎?”
方繼藩氣定神閑:“不急,不急。”
朱厚照皺眉:“啥意思…河西啊,你不是說,這香水,需在河西之地栽種花卉,方才能自花卉中取其精華,制成香水,咱們得想辦法,去河西種植花卉才是………”
方繼藩淡淡道:“再等等看。”
朱厚照卻是急了:“等什么?”
方繼藩感慨道:“等我至愛的愛徒江臣,我這做恩師的,無時無刻都在念著他。”
江臣一行人,自京師出發,一路西行,他們穿越了關中,隨后,自關中出關,一路沿著峽谷西行。
整個河西,就是一條走廊,幾乎是沿著渾濁的黃河,穿行于峽谷,兩側,是連綿的山巒,這重重山巒,幾乎沒有盡頭,一個山谷挨著另一個山谷,最終,匯成了鞏固關中的咽喉之地。
再往前,便是蘭州,那無數疊起的山巒,因為前些日子下了一場雨,雨不大,卻導致,那不知堆砌了多少年,光禿禿的黃土上,突然多了一點綠意,頑強的雜草,自土石的縫隙里鉆了出來,一叢叢的。
從前這里,還算繁華。
因為這里是西域入關的必經之路,西域諸多,想要朝貢,就必須自這里入關。
而所謂的朝貢,其實就是官方的貿易罷了,大明會限定各國入關的規模,而各國的官方,再招募一群商賈,帶著各種貨物穿行西域,經過河西走廊,一路抵達大明的京師,大明再賜予各種絲綢和瓷器,令他們滿載而歸。
因而,這也帶動了整個河西走廊的繁榮,那些打著各種名目的西域商賈,牽著駱駝、馬匹,偷偷夾帶著各種私貨至此,在蘭州等地,進行貿易,曾經在這里,有無數的漢民,因為這絲綢之路,抵達蘭州等地,在這附近,安頓下來,蘭州城外,漢人們修筑起一個個軍事的堡壘,建立起了一個個軍衛,軍民百姓們,則在這堡壘之外,開墾田地。
這里土地雖是貧瘠,可沿著黃河附近的灌溉土地,依舊會有收成,來往于此地的西域商賈,給這里的軍民們,也同時帶來了財富。
也正因如此,韃靼人對這里,虎視眈眈。
在這里,既曾有豐美的草場,也曾有塞外江南一般的谷地,有沙漠,也有山巒疊起的黃土。
只是……現在這一切的繁榮,如今,卻已消失殆盡。
無數開墾的田地,而今滄海桑田,曾經修筑起來的軍事堡壘,現在卻只剩下了殘桓斷壁,曾經一個個升起炊煙的村落,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這里……變成了荒蕪,開墾出來的田地,成了草場,那曾經的人煙之地,現在卻成了牧人們夜里遮風搭帳的所在。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蘭州城,堅守與此,城外……只有漫漫黃土,此時……已是冬日,天突然下起了雪絮,雪絮飄飛著。
西行的隊伍里,江臣從繁華之地,一路西行之后,看到的,乃是數不盡的蒼涼,以至于,他的心,也沉了。
他毅然決然的以巡按的身份,帶著人,繼續穿過了蘭州,繼續西行。
再往西,就沒有人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了。
他們數十人,有上百匹馬,有的馬上騎著人,有的馬上帶著各種工具,人人帶著武器,他們穿著毛衣,外頭罩著一層披衣,披風裹著,迎著這漫天的雪絮,艱難而行。
再往西,就是各種的軍衛,它們曾經都有名字,有的叫平虜衛,有的叫鎮西衛,不一而足,這一個個曾經聲名顯赫的軍衛,都代表了當年的崢嶸歲月里,在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時,無數的男兒奉旨出關,用血肉,在一個個峽谷,一個個曠野,一座座古老的城池里,與當時的北元血戰。
這黃土之下,埋著無數森森的白骨,這些白骨,已經無人記得姓名了。
江臣皺著眉,他看著滿天的雪絮,口里呵著白氣,突然,他想吟詩,卻突然,又如鯁在喉,那冷風,如刀子一般,刮在面上,當夜,他們就在平虜衛的斷壁殘垣之中升起了篝火,暫時歇下。
在這斷壁之下,有一座已被積雪覆蓋,早已面目全非的碑石,江臣抹開了積雪,依稀看到了這斑斑點點的碑石上書著:“洪武十三年,宋國公馮勝奉旨平賊,于此擊賊萬人,取首級兩千七百余……”
歪歪斜斜的碑石,此后的話,已經看不清了。
這一章不好寫,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