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父子受的刺激有點大,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沈隆也不催促,等了一會兒方才繼續問道,“介甫可知道儒家的問題根源在哪里?”
“還請道長指教。”看到那些畝產豐碩的圖片,王安石細細回想了下自己所學,覺得圣人經典中全無這方面的記載,也就西漢時候的氾勝之書和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這兩本農書略有涉及,但是這些可不是儒家的著作,他們的作者或許是儒生,可寫的東西卻和儒家經典大為不同。
沈隆在那個書本模樣的物件上按了按,幕布上出現一個圓圈,他指著這個圓圈說道,“我覺得儒家就像是這個圓圈,圣人經典就好比這個圓圈的外環,周公孔孟等人將這個圓圈框得死死的,后世儒者只能在圈內做文章。”
“也可以這么說,后世儒者認為圣人已經將大道闡述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管是修身齊心也好,治國平天下也罷,只要領會了圣人的意思,就肯定沒問題,介甫以為如何?”這就相當于將圣人經典視為不可動搖的圭皋。
王安石沉吟片刻,以前從未有人這么分析過儒家,但王安石細細想來,似乎歷朝歷代的儒者都是這么做的,他也將其視為正理,不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于是點頭應道然后反問,“誠然如此,這有何不妥?”
“若是天下只有中原一隅,又若是世間萬物自戰國秦漢之后維持不變,倒也沒什么不妥的然而天下之大介甫也曾見識過,中原不過天下之一角而已時移世易,世間萬物也不可能一成不變,世事變幻而儒家一直未變,終究會跟不上腳步啊!”沈隆嘆道。
“今時之儒和漢唐時之儒亦有區別,不能說儒家一直未變。”王雱忍不住反駁道。
“呵呵,就算再怎么變化,也依舊是在圈內做文章罷了,說好聽點是查漏補缺,說得不好聽那就是螺獅殼里做道場了,這又能有什么出息?”沈隆嗤笑道,“而且,你們將圣人經典視為鐵律,但是圣人經典就真得毫無錯漏么?”
聽到這個,王安石父子有些激動,立刻就想反駁,沈隆抬手將他們制止,然后又換了張畫面,“禮記是儒家經典吧?二位當記得其中有腐草化螢的字樣。”
“此句出自禮記月令,其文曰: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征律中林鐘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為螢”王雱脫口而出,這有什么不對的么?
“腐草化螢是說螢火蟲是由腐爛的草變化而成,是不是這個意思?”沈隆問道,王安石父子二人點頭。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墻上的畫面動了起來,向王安石父子清晰地展示了螢火蟲在夏季多就水草產卵,幼蟲入土化蛹,次年春變成蟲的全過程,“螢火蟲只是將卵產在水草處,小螢火蟲是從蟲卵中生出來的,卻不是腐草變成的。”
這是韓大錘用來懟儒家的話,沈隆對此印象深刻,剛好拿來用上,借此指出圣人經典并非完美無缺,“介甫若是不信,可去螢火蟲多的地方觀察,或者干脆在院子里養一些螢火蟲,就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了。”
“縱使如此,這也只是小小疏漏而已。”王雱還是不能接受。
“好吧,就當這是小事,我們再來說說更重要的,儒家一直推崇三代之治,并一直將復興三代視為最高理想,可對否?”沈隆又問道。
“然也,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逮也,而有志焉。”王安石點頭附和,孟子言必稱三代,而王安石一向推崇孟子,所以他對三代之治的推崇遠在一般儒者之上。
這又有什么問題么?王安石父子頓時開始提心吊膽,剛才“腐草化螢”之說就算不對也只是小疏漏,而三代之治可是儒家的根基啊。
“后世有一門學問叫考古學,旨在根據古代人類各種活動遺留下來的物質資料,以研究人類古代社會的歷史。”沈隆的話有些繞口,王安石父子還是勉強聽懂了。
“儒者盡皆稱頌三代之治,然真正知曉三代時候天下究竟是何等模樣的又有多少?就算是孔圣出生時,也是在春秋末期了,孔圣也未能親眼目睹三代之真相,只能根據一些粗陋的史書加以猜測。”
“然而三代時留下的不僅有史書,還有當年的城池,有刻著當年文字和鐘鼎龜甲,城池的布局能推測出當時的社會風貌,鐘鼎龜甲上的文字是三代時之人刻下的,可信度比后世的史書要高。”這也是那本里的內容,沈隆覺得這個的沖擊力肯定更大。
畫面刷地一變,換成了安陽殷墟遺址,沈隆指著上面說到,“此乃后世挖掘出來的殷商都城,商王盤庚遷都于此,此后兩百余年,殷商就一直以此地為都城通過對此地遺址的發掘,發現了殷商的宮殿、宗廟,更重要的是發現了殷商時的文字!”
一具龜殼出現在畫面上,龜殼上布滿古樸的文字,“殷人敬重鬼神,每逢大事必用龜甲牛骨占卜,卜官在它們的邊緣部位刻寫上記述這些甲骨的來源和保管情況的記事文字,稱記事刻辭,若能解讀這些龜甲上的文字,三代時究竟是何等模樣就一清二楚了!”
“后世將這些龜甲牛骨上的文字稱之為甲骨文,經過多年研究,已經解讀出來不少,可以說后世對三代的研究要遠勝于大宋。”沈隆看著呆如木雞的王安石父子,決定再給他們一點兒刺激的。
“此地就在相州,宮殿、宗廟或許難以發掘,但若是派人去相州收購龜甲,或許能找到刻有文字的龜甲,介甫不妨派人去相州走一趟!或許也能解讀出來些許文字。”
我就不信了,在儒家心中,奴隸社會還能比封建社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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