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路坦途

318 姐姐,保佑

恐懼,對于成年人來說,能給他們帶來恐懼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坐一個顛簸的如同拖拉機的小飛機。而小孩子最大的恐懼就是離開父母。

巴特躺在平車上,一個手上掛著抗生素。手術太大了,術前一天前就已經常規靜滴抗生素。另外一個手緊緊的抓著病號服的衣角,雖然蓋著被子,但是屈曲蜷縮在一起的身體還是很明顯的。側著頭,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遠離的父母。想哭,但是看了看身邊的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姐姐,又不敢哭。

手術平車消失在樓道的盡頭,巴特媽媽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兩個手抖的不知道要放到什么地方了,不停的交叉著搓著,嘴里囔囔的念叨著。

華國醫院,只要上了綜合三級。就有個規律,三個超級大科室,普外、呼吸、骨科,而且好多醫院的領導都是骨科出身。然后骨科各種高精端,可奇怪的是,如此高大上的地方,卻連一個小指頭接不上。

張凡已經在手術室內等著了。巴特是他們組的病號,原本是要讓王亞男上手術臺的,結果姑娘這幾天有點不舒服,所以就讓薛飛上,這玩意不知道和許仙私下里做了什么交易。

許仙高高興興的進了手術間,瞅了瞅高主任,然后對著張凡說道:“張醫生,這臺手術我當三助,可以嗎?薛老師有點拉肚子。”

張凡還沒說話,老高說道:“他又皮癢了。你說他怎么就一點都不長進呢。”周成福走了,雖然是悄悄的無聲無息的走了,可老高還是有點傷感。

薛飛和周成福,是他在最困難的時候帶出來的弟子,談不上親兒子,但也是感情最深的兩個了,當年三個人抱團取暖的情景歷歷在目。可現在,一個為了自己的未來,離開了師傅。而另外一個直接就是不著調。

雖然張凡也算他的弟子,但是對于張凡,他總覺的缺少點什么,或許缺少的就是調教的過程吧。張凡起來的太快了,他都還沒注意呢,就已經快要抬頭看了。所以說起薛飛,老高就有點咬牙切齒。

薛飛的毛病誰都知道,張凡想解釋都沒辦法解釋,這時候的薛飛絕對不在科室,說不定早就和他的阿姨們打麻將去了。

“小許,你是哪個專業的。”老王幸災樂禍且面帶笑意的問道。老高的弟子不爭氣他就得意,相對于老高,他的弟子就厲害多了,幾個主治一個比一個厲害,不過不能和張凡比較!

“王主任,我脊柱骨科畢業的。”許仙本來已經和張凡站到一起看X片和MRI了,但是一聽老王的問話,就趕忙的轉過身來回答。

“哦!脊柱骨科啊,哪醫院怎么把你分到關節骨科去了,這不是浪費嗎,不合適啊。我得去問問。”

許仙定科后,骨科才分成了三個,所以才有了這么一個事情。老王這樣一說,許仙不好接話了。

許仙踏實能干,老高當然舍不得,對著老王翻著白眼說道:“有什么不合適的,他首先是骨科醫生。”

“接病號!”護士長的聲音傳了過來。手術室的護士長幫著巡回護士把巴特送了進來。“小朋友,不要害怕,一點都不疼的,睡一覺起來你就好了。”然后輕輕的摸了摸巴特汗毛和雞皮疙瘩都豎起的小臉。

小巴特躺在床上,用沒打針的一個手緊緊的抓著護士長的手。別看護士長平時妖里妖氣的,但是對上小孩子真的有股子親和力。

“姐姐!別走!”護士長送到地方后,準備去和張凡他們說幾句話。結果從病房出來后,一直都沒說話的巴特紅著臉蛋說話了。

“哎呦,哈哈,乖,聽話,姐姐不走。”護士長真的高興了,能讓這種純潔無瑕的孩子喊一聲姐姐,她真的高興,心里都開花了。

小羊羔一般的巴特,雖然緊張、害怕,可護士長溫言細語的安慰,在這個陌生而奇怪的地方,是唯一讓他覺得可以去依靠的。

小手放進被子,然后顫抖著拿出來了一個東西,“送你,髀石!”巴特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塊好像是什么動物的骨頭,看著都已經有點玉化了,看樣子是巴特的心愛之物。

巴特純凈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泉一樣。經歷了不知有多少風雨的少婦護士長,忽然鼻子一酸,眼淚直接下來了。

“謝謝!姐姐不要。”

“姐姐拿!髀石、保佑。”

“嗯!姐姐拿,姐姐拿!你以后就是姐的親弟弟了。”陌生的環境,雖然不知道什么是手術,但他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無辜、可憐但是帶著非常真誠的眼神,直接就打動了在手術室也算是呼風喚雨的護士長了。“哎!缺了什么才覺得什么珍貴。孩童世界的真誠在成人世界竟然是如此的珍貴。”老高也有點感慨頗深。

“是啊。”老王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護士長拿著巴特給的狼髀石,另外一個手握著巴特的小手,止不住的流淚,直到巴特慢慢的被麻醉昏睡!

“我去洗個臉。張凡一定要用心啊!”護士長站在手術室門前特意的給張凡說。

“放心!”張凡點了點頭。巡回護士幫著許仙消毒,張凡、老高、老王刷手。鋪單、蓋洞巾,一切準備好以后。

張凡帶上手套,接過器械護士遞過來的手術刀,酒精棉球擦拭了將要切開的皮膚。轉頭看了看手術室墻上掛著的鐘表,輕聲的說道:“手術開始。”

巴特是趴著的。這種體位,有專門的手術床。好多人都去大浴池洗過澡按摩過,就是那種,床頭有個窟窿眼兒,把臉能放下去的床。

張凡主刀、老王一助、老高二助、許仙三助。張凡主刀的手術原本就氣壓比較低,手術前又讓小巴特來了這么一下子,手術的氣氛更加的低沉了。

沒人有說話的欲望,這也許是成年人的悲哀吧!簡簡單單的東西卻是再也無法去獲得的奢侈品。

手術刀,在稚嫩的皮膚上拉開了一個口子,瞬間皮膚就被拉開了一條白線,這是真皮層。接著刀柄的撐開皮下組織。然后換電刀,開始止血。

手術,只要是創傷性的手術,必須是按照生理層次一層一層進入,一層一層止血。高手,特別是一些注意細節的手術醫生,看他們的手術操作,就如同是藝術一樣。

干凈、整齊、層次分明,解剖清晰,整個手術野區,幾乎見不到出血。而有些技術不怎么好的醫生,也不知道是為了追求速度呢,還是不懂解剖。層次不清,滿視野的出血,真的如同是屠宰場一般。

繼續向內延伸,顯露棘突,切開棘上韌帶,然后輕柔的把切開的韌帶分離到兩邊。“骨膜剝離器。”漏出骨質后,張凡輕聲的說道。

手術護士準確的把骨膜剝離器交到了張凡手中。在手術臺子上,傳遞東西是有講究的。利器,比如刀、剪之類,傳遞的時候要把利刃一頭對著自己。

當傳遞到對方手中的時候,必須做一個向下壓的動作,直到對方做出對抗力量,才能松手。就這一個細節,好多護士都要練習好多好多遍,簡單嗎?簡單,但必須要讓你把這個動作練成下意識的動作,讓你的肌肉有了記憶才算合格。

這不是苛求,因為在手術臺上沒有什么心存饒幸的事情。有些特殊的器械或許就那么一個,如果傳遞過程中掉到了地下,直接就是事故。

張凡用骨膜剝離器緊貼在棘突,自骨膜下將胸段椎旁肌推到橫突尖,當腰椎顯露透出關節突外方的時候停止。

“紗布!”老王目不轉睛的盯著張凡的動作。腰椎手術先不說其他,這個出血就非常的多。人類進化的非常先進。只要是骨頭周邊都會伴行者大血管和重要的神經。

脊柱不僅撐起了身體,而且還保護著大腦的衍生,所以大血管也不少,手術當中,大血管可以避免,但是從大血管里面分出來的小血管是無法避免被破壞的。

做手術,講究的是眼到、手到,當主刀說出命令的時候,其他人都不用去想就要做出動作。比如這個時候,腰椎旁路有兩處出血。

張凡也就簡簡單單的說一句:“止血。”先止哪個、后止哪個,怎么止血,用紗布還是用電凝刀,這都是規矩,這都是規章制度,這都是學問。

而且不管是助手還是護士,都必須盯著術者的步驟。

張凡接過老王遞過來的紗布后,就開始填塞壓迫。手術當中,好些出血不是漏出而是滲出,當肌肉脫離骨骼的時候,就如同是流汗一樣的滲出血液,這個時候無法用電刀或者絲線止血的。這就需要紗布壓迫止血。

而且手術當中的紗布,不能是干紗布。必須是被生理鹽水浸潤以后,才能用,這不是包扎,要是這個時候遞給一塊干紗布,張凡直接能把助手和器械護士趕下去。因為皮膚下的組織非常嬌嫩,干紗布就如同是砂紙。

“牽開。”張凡填塞紗布后對著助手說了一句話。

都不是生手,早就準備好了。張凡一開口,老高和許仙就拿著拉鉤把皮膚拉開,盡量暴露開手術視野。

拉鉤,外科住院醫,特別是普外的住院醫最害怕的東西。這玩意是怎樣的呢,就是一種L型的鈍型合金,非常的硬,一般人是無法使它變形的。

骨科干拉鉤的還好一點,普外真的悲催。大拉鉤,估計和成人胳膊彎曲一樣的大小。做胃大切之類的手術,二助、三助就從頭到尾就干一件事情,用穩定的力量拉著肚子。

手術部位因為太深了。他們看不到,四五個小時的手術,他們就這樣呆呆的拉著,稍微拉的不好,術者還不高興。一臺手術下來,手和胳膊都不會動了。

撐開手術視野后,就進入了手術的關鍵期了。這個時候就是術者水平體現的時候了。怎樣調整,調整多少,這個難度太大了。

在影像資料上,看脊椎的時候和打開身體看的脊椎的時候,直接就是兩回事。影像資料上,你還有個總體的一個概念。

手術,也就打開的是那幾個需要調整的地方,最長不過十幾厘米的長度。解剖不清晰,或者技術不到位,找不到不找要調整的骨頭。

這不是笑話,別說是脊柱了。就簡簡單單的一個鎖骨骨折術后鋼板取出術。手術前,鎖骨和鋼板直接在皮膚上可以摸到,好像就在皮膚下面一點點的地方,好像很簡單。

可事實呢,當手術單一鋪,洞巾一蓋,手術刀一劃拉,皮下組織腫脹、然后出血、肌肉牽拉。好吧!鋼板呢?找不到了!好多好多轉科醫生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現在張凡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這個畸形的整體給它改變過來或者說讓它以后發育朝著預想的方向去成長。

那就要首先破壞它原有的連接。這時候非常的兇險,因為脊柱前方就是脊髓。這個方位是固定的,而不是因為患者趴著而改變的,比如現在背部的皮膚按照正常來說就應該在脊柱的前方是吧,其實手術臺上的專業用語不是這樣的,而是剛好相反。

時間慢慢的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快兩個小時了。張凡和老王汗水直接就如豆子一樣,巡回都擦拭不及了,直接用毛巾墊到了他們的額頭上方。

咬骨鉗,就是平日里大家用的尖嘴老虎鉗。張凡一點點咬開骨質,然后用刮匙一點點的把脊椎之間的碎骨,軟骨、軟組織全部清除的干干凈凈。

這里的干干凈凈就一定是干干凈凈。因為一旦有小骨塊進入脊髓,輕的是術后炎癥,重的就是患者終生的腰部疼痛或者對應的肢體麻木。

處理好這些。手術最危險的步驟來了。這個時候要調整位置,調整位置前首先要把這幾個異常的骨塊給它分離開。

怎么分開,吃過動物脊柱的人都知道,脊柱的棘突是疊在一起,這個時候要分開他們就要劈開,對,就是強行劈開。這個時候,不能輕不能重。

輕了,劈不開不說,還會把骨頭弄的碎塊增多。重了,前方就是脊髓。“咔!咔!”張凡咬著牙,兩下就劈開了棘突。

張凡不覺的有多困難,可老高和老王,這聲音就如同砍在他們心尖上一樣,心都是懸著的。要是這時候,手一滑或者出力過重,真的后果不可想象的。

許仙,也捏了一把汗,雖然他是碩士畢業。可這種手術,難度在省級醫院都算是數的著的手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