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七月初一的那場暴雨,久旱的大寧終于迎來了短暫的風調雨順。
災民被就近安置,地方上的微小騷亂逐漸平息,即便還有著如同宗親遇刺案這等大事,整體的氛圍還是緩和的。
以至于沈家提出要大辦婚禮,嚴家那邊想了想,竟然也同意了。
迎親,是在黃昏,但八月初二天還沒亮,沈家已經燈火通明了。
婆子們、小廝們被使喚的團團轉,倒不是有什么還沒準備好的,只不過恰好表明了沈家人的重視態度和喜意罷了。
沈秋檀聽了半宿奏報,將二房四房的把柄牢牢記了,加上又起得早,難免就有些困倦,直到吃了些東西,才慢慢清醒起來。
白芷和紅豆細細的給她打扮,還沒收拾好,沈秋槿忽然來了。
“七姐姐,你自己先找地方坐,我馬上就好了。”沈秋檀招呼一聲,催促白芷快著些。
沈秋槿穿了海棠紅的襦裙,外面套了件白底紅花的衫子,肩上是淺海棠紅的披帛,頭發高高的綰起,插著一只蝴蝶簪。
是已經及笄了的女子打扮。
“九妹妹,我想請你幫一個忙。”沈秋槿自打進來就沒說話,一開口就讓沈秋檀主仆三人都愣住了。
沈秋檀笑道:“七姐姐需要妹妹做什么?”差不多也裝扮好了,她示意兩個丫頭退下。
沈秋槿向前一步:“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到外地,連五姐姐也不如。”
“七姐姐你說的什么話?”沈秋檀詫異極了。
莫非是七姐姐和八姐姐已經及笄,加上太后娘娘的禁足令也滿了時候,所以她們的好祖父也想像處理沈秋梅的婚事一般,將雙胞胎姐妹“處理”了?
“姐姐說的什么,秋檀聽不懂呢。”
“我不想嫁人,誰也不想嫁,而且如果我被嫁出去,下一個就是你了!”沈秋槿一把拉住沈秋檀的手臂:“我聽我娘說,祖父祖母已經給你定了親事。”
沈秋檀一驚,定的什么親事?誰用他們給定親事。
“說是給一個四品官做填房,你去了就當后娘,兒子比后娘還大。”
沈秋檀的聲音有些發顫:“七姐姐說的可是真的?”沈秋槿的腦子時好時壞,沈秋檀本來不很信她的話,可她說的有鼻子有眼,又叫人不得不信。
沈秋槿木然的臉上極力做出真誠的樣子:“是真的,我親耳聽到的,不過我娘還想讓我與你換了。”
去給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京官做填房,繼子都和自己一般大,這竟然還是好親事么?那沈弘給沈秋槿找的,又是什么親事?
“祖父說,因為六姐姐嫁到了嚴家,你才能高攀跟著給人家做填房,但我和八妹妹就不成了。我娘想了很多辦法,也是不成的。”
她說的呆板木然,可沈秋檀已經腦補的差不多了:“謝謝七姐姐相告,可我如今……似乎也是自身難保!”
沈秋槿卻忽然道:“妹妹你行的!你一定要幫幫我!家里有消息我都告訴你。”
沈秋檀快哭了,七姐姐怎么對我這么自信?
“走吧,我們去觀禮。”
沈秋檀懷著無比復雜的心緒和沈秋槿一起到了云岫閣。
新嫁娘沈秋桐正在凈面。
青質連裳、年華正好的少女,即便不用脂粉也是美的,何況這門親事是沈秋桐自己謀算來的,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志得意滿氣色佳。
沈秋棋雖然長得不錯,可如今不僅瘸腿,腦子也有些壞了,這在沈家漸漸不是什么秘密,是以沈秋桐對她并未報以太多的熱情。
至于沈秋檀,沈秋桐看著這位一日明艷似一日的九妹妹,心里復雜極了。
她客氣的招呼兩人坐下,沈秋檀拿出添妝禮交給沈秋桐的丫鬟。
沈秋桐瞥見了,但似乎并不多在意,她的夫家是名滿京城的嚴家,九妹妹跟著外家,自甘墮落,整日與商戶為伍,給的禮物多半也是些銅臭之物。
有什么好瞧的?
她的神情變化自然瞞不過沈秋檀,沈秋檀干脆側過頭來,小聲的與沈秋瑾交談起來。
其實,沈秋檀不是很明白,五姐姐為何對自己會變了態度,原本在沈家,她最投緣的便是這位五姐姐了。
她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漸漸的,其他家的女眷也有不少來添妝的,云岫閣漸漸熱鬧了起來。
沈秋檀縮在角落里,并不多以主家自居,便有人打趣起來:“桐姐姐,你這小妹妹也太害羞了些,竟然一點也不知道招呼客人呢。”
沈秋檀根本不認得她,聽別人叫她什么“柳妹妹”的,聽她語氣不善,沈秋檀也懶得搭理,只一味的低頭裝害羞。
可話頭已經起了,哪里會那么容易過去,于是又有人道:“說起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九姑娘,不知九姑娘平日里有些什么消遣?”
沈秋檀最不耐煩應酬這些,何況這些人似乎也沒有多少善意,她便小聲道:“秋檀體弱,常年臥床,消遣……也就是閑來無事翻翻書。比不得姐姐們。”
“喲,原來是位病嬌娥,不過我怎么聽說妹妹曾經在四年前的賞春宴上連奪頭籌啊?”說話的又是那位“柳姑娘”。
沈秋檀心里來了氣,面上十分羞澀的道:“柳姑娘原來知道啊?”而后羞澀退去:“知道,為何還明知故問?”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都有些震驚的看著變臉的沈秋檀。
剛才還是一副小綿羊的模樣,如今……
“九妹妹!”沈秋桐喝止。那位柳姑娘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在賞春宴上與沈秋檀別過苗頭的柳婉言的親妹妹,隔了這么多年,還想替姐姐找回場子。而今柳婉言很得魯王寵愛,自己家哪里得罪的起?
沈秋檀復又垂下頭來,心也漸漸涼了下來。
有時候在越伏低,別人越瞧不上。
沈秋檀忽然想起前世,那個瞧不上自家人,卻把外人當香餑餑親近攀附的遠房親戚。
五姐姐她,是不是打心里覺得沈家不如在座的這些閨秀?
既如此,又何必仰頭結交?
她結交的這些人,還真瞧不出來幾個真心的。
終于熬到了黃昏,嚴家人來迎親,穿了大紅喜服的嚴家郎君做了催妝詩,沈秋桐以扇覆面,臉頰紅彤彤的,想必心里是十分喜歡這樁姻緣。
女家的禮儀終于了結,沈秋檀借著身體不適的由頭,早早的回了沉香居。
一夜輾轉,第二日天還沒亮,延年院的婆子就來傳話,叫沈秋檀去延年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