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一座華府前燈火通明,高闊的朱門大敞,門前停了長龍般的轎子與馬車,朝內一品及以上的高官和皇親顯貴幾乎全部都聚集于此,攜著裝扮華美的正室夫人款款踏入金砌高檻,門前迎客的管家不慌不忙,神色倨傲,一一核查過這些顯貴之人遞來的請帖,有想來湊熱鬧卻沒有請帖的哪怕是個四品官,那管家都只是眉毛一挑,輕言一句:“請出去!”若哪位客人身后跟著的抬禮隊伍少于十人,那管家就連一聲客氣的“唐府有幸,歡迎貴人駕臨”的禮儀話都懶得說。
府內各處景致皆如皇家園林一般無可挑剔,在滿府的燭火通映下,雖是晚上,卻更顯壯美耀眼,亭臺樓閣,飛梁畫棟,惟皇宮而不能及,正堂的禮樂已上,一首《冠年曲》由宮廷樂師演奏,響徹長安城。
唐劍一在遠處就聽到了曲音,這一府的熱鬧也是清晰可聞,他不由得住了馬,身后整齊的鐵蹄聲也隨之停下。見他有片刻的愣怔,細作魏和上前問道:“怎么了?公子察覺有何異樣嗎?”
他問:“唐府是不是在辦喜事?”
魏和回道:“公子不知嗎?今日唐家大公子唐真行冠禮,此時是晚宴。”
唐劍一心中一沉,兀自低語:“唐真都二十歲了……”
唐家的大公子唐真實為二公子,已到加冠之年。
他都還記得自己離開那年,唐真才五歲,看到自己落水時那一張小臉哭成淚人,不斷地對岸邊的人喊著:“爹!爹!爹!快救哥哥啊!快救哥哥啊!”
細作云飛問:“有何不妥嗎?”
羅云門執行清朝令,為了讓被調查的官員沒有任何防備時間,向來是見令即行,很多次都是在官員家辦喜事辦喪事時直接闖進去,他們都習以為常,自然不覺得有何不可。
唐劍一眼中閃過一絲悲戚,目光落在馬頭上的羅云鈴上,迅速調整情緒:“沒什么!繼續前行!”
禮樂聲太響,蓋過了逐漸靠近的羅云鈴聲,府內依然一片泰然喜慶。
唐左源在入正堂的圓拱橋上親自迎候各位貴賓,他春風滿面,身腰硬朗,與各位皇親客氣寒暄一番,旁邊站著今日的主角唐真,這一行過冠禮他就是成年男子了,可襲父親侯爵之位,而且家業如此豐厚,難免掩不住春風得意之色。
突然,管家一路連滾帶爬地跑進來,慌張得像有洪水猛獸在后面緊追一樣,與方才的倨傲冷靜形似兩人,“不好了!不好了!侯爺!不好了!羅……羅云門……羅云門來了!”
一聽到“羅云門”三字,滿院的人無論是何身份都紛紛變了臉,堂內不知情的樂師還在奏樂,但熱鬧喜悅的氣氛已在這三個字傳來的瞬間蒸發了。
唐左源一時臉色煞白,雖然面上迅速恢復鎮定,心里卻已是心驚膽戰,好似那鐵蹄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他心里一樣。
唐劍一的馬率先破門而入,望著這朱門華府,比自己記憶中更宏偉華貴許多了,他從未想過時隔十五年自己會以這種身份回到自己家里。
他一眼認出,那橋上站的就是自己的父親,身形還是如當年一樣健碩精干,只是歲月變遷還是寫上了他的面容,記憶中的這張臉雖然模糊卻完全不同于這樣的橫紋密布,扶著他的那個面色微滯的年輕公子應該就是唐真,自己今日剛滿二十歲的弟弟,果然已經長大了,沒有小時候的稚氣了,成了貴氣瀟灑的佳公子了。
他們應是認不出自己了吧。
看過一眼之后,唐劍一就移開了目光,克制著自己的手抖,舉起清朝令令牌,直對唐左源,“羅云門清朝令已出,兵部尚書忠南候唐左源聽令!”
“清朝令”三個字一出,四周皆是唏噓,又瞬間恢復安靜,唐左源直直跪下:“罪臣唐左源敬聽上訓!”但凡是見到清朝令的官員,無論是否已經認罪,都要自稱罪臣。
可聽他自稱罪臣,唐劍一只覺心中一痛,繼續冷冷地宣令:“羅云門尊令:兵部尚書忠南候唐左源涉嫌通敵賣國泄露軍機,如今已有證言,本門特啟清朝令,宣唐左源入羅云門接受盤審,自此刻起到調查完畢或定罪之日,唐左源不得與清朝令執行者以外之人見面、交談及接觸!自此刻起到調查完畢或定罪之日,唐府全面交于羅云門接管,非唐府之人迅速撤離,唐府上下七十五人不得踏出府外一步,不得與清朝令執行者以外之人見面、交談及接觸!清朝令已啟,清源長老督審督刑,戶部配合算師審計,刑部協助特等細作取證,大理寺協審復核,一等細作十六名負責捕擒,二等細作二十名負責監管查抄,若有異議或別情,及早上達!”
這是清朝令宣旨時通用的言辭與格式,他念得極順,語氣都未有波動,卻還是頓了一下才把最后一句話從干澀的喉嚨中說出:“清朝令親啟者,羅云門細作,唐劍一!”
這名字一說出口,唐左源如被驚雷擊中,怔怔地抬起頭,望向唐劍一,目光相接一瞬,兩人都快速地避開。
目光掃到了唐劍一腰間的佩劍,唐左源布滿皺紋的眼眶浮上一些難以察覺的紅,眼里有淚,仿佛那一剎那被奪走了十五年的精力,身心俱傷,重重地磕倒在地,聲音嘶啞:“罪臣受訓!”
唐劍一不再言語,因為他知曉,自己再多說一個字都會忍不住哽咽,做了個手勢,自然就有人開始行動了。
府院里的客人如驚雀一般迅速散去,唐真和下人們都被帶走,關押在各個屋子里,整個唐府冷清下來,就像一個正引吭高歌的人突然被扼住了咽喉,所有的繁華熱鬧戛然而止。
唐左源雙手雙腳都鎖上了玄鐵制成的鐐銬,被人押著,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唐劍一的方向走來,經過他的馬時,還是忍不住抬頭望了他一下,在他目光投來之時,唐劍一閉了下眼,面上那一瞬全是淋漓盡致的痛苦。
“唐劍一”是他的假名,每個細作都有很多假名的,這不足為奇,只是這個假名他用得比較多而已。
自當他被送入羅云門開始,他的出身就成了羅云門機密,后來成了四剎之一,出身就成了至高的機密,只有昭明公主,清源長老及莫離知道他是出自唐家。
唐左源不知道他的兒子就是羅云門四剎之一的青龍,但他清楚地記得,當年把他交給羅云門之后,得皇上和掌門通融,去見過他一次,那時他剛開始學習劍術,唐左源就給他帶去一把寶劍,他說起清源長老在給他取假名,唐左源便道:“父親愿你成為南晉最優秀的細作,如寶劍出鞘,一心護國,絕技傍身,劍人合一,就叫劍一如何?”
十歲的他點點頭:“好!孩兒就聽父親的,叫唐劍一!”
其實,當年他送他劍,給他取這個名字,都是有私心的,因為他想等哪天孩子長大了,自己或許還可以憑這個名字這把劍認出他來。
于是,十五年后,他如愿了。
莫離在掐絲金爐內添上一些舒神檀香,輕輕推向景寧。
她一只手肘撐在玉案上,輕如浮云的金絲飄紗從她如雪的皓腕上滑下,而手上纏著紗布,可見點點從布下滲出的血跡,指尖在緊蹙的眉心揉搓著,些許煩憂的神色流露于外,嗅到檀香之氣,眉間才舒展一些。
莫離呈上一杯香茶,“殿下怎么了?是在想那個人的下落嗎?”
她接過,微抿一口:“不是,玄武已經去搜找了,我相信他這點事還是能做好的,才兩天,我著急什么?只是……”
只是早先去拜見南帝,南帝為唐左源之事動了怒,讓她煩神的是,她一時竟無法摸清南帝言辭閃爍間,到底是為唐左源不忠而動氣,還是在氣羅云門未有請旨就將朝庭一品官員一等軍候入獄,可唐左源通敵賣國之罪尚未坐實,他又何至于大動肝火?羅云門行使督君監政之權啟動清朝令徹查官員亦是常事,他這次又為何如此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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