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拜見父王!”
“武真侯!”
“蒙毅長史!”
英姿初顯,眉宇軒昂。
似是剛從燕地歸來,渾身上下仍有一絲風.塵環繞,腳踏軍旅玄色長靴,束發長衫,不為華美,縱為盛夏,亦是未有失禮。
不為咸陽安穩,神容已然略有黝黑,然則,一雙明眸愈發有神,入興樂宮偏殿,拱手一禮。
看向父王。
看向武真侯!
看向蒙毅長史。
“見過父王!”
“武真侯!”
“蒙毅長史!”
身側,亦是一語清朗而出。
較之扶蘇如今的穩重、干練,其人顯得較為活潑、輕快,錦衣長袍,青絲散開,并未梳攏。
腰環玉帶,體態修長,神容俊秀,不遜色扶蘇往昔,更為奇異,一雙有神之謀,閃爍別樣的玄光。
舉手投足,貴氣彌漫,禮儀而落,雖脾性看似不恭,仍為規矩。
“扶蘇公子!”
“胡亥公子!”
周清一禮,看著面前的兩個年輕人。
距離上一次相見扶蘇,并未過去多久。
倒是胡亥公子,不為常見。
視線先后落在二人身上,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見過扶蘇公子!”
“胡亥公子!”
蒙毅深深一禮落下。
“無需多禮。”
“扶蘇,辛勝將軍沒有和你一塊歸于咸陽?”
秦王政立于上首,看著兩個兒子,擺擺手。
自己多日前傳達燕地的文書上,語落辛勝也一塊歸來的,如今扶蘇先行入宮,辛勝倒是不顯。
“出薊城之時,兒臣同辛勝將軍是一起的,只是,走到燕南地的時候,出了一些小事。”
“辛勝將軍便是留下處理,算著時間,辛勝將軍明日巳時便可到咸陽了。”
扶蘇又是一禮落下,解釋自己為何先一步前往咸陽。
脆亮之言,回旋在偏殿之中。
“能夠為辛勝親自處理的,當無小事。”
“說說吧。”
“寡人這段時間看到的文書上,盡皆歌頌之語。”
秦王政為之好奇。
滅齊之后,諸夏各地傳來的文書上,多是一位恭賀、大喜之言,就算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也都是疥癬之患。
燕南地乃是燕地最為重要的地域。
能夠令辛勝如此,當不為簡單。
“喏!”
“父王,據辛勝將軍快馬一步的傳令官所語,似是一些齊地之人生亂,欲要經由燕南地,進一步北上,趕赴北胡之地。”
“具體審訊,暫未落下。”
扶蘇頷首,當即將那件事快速道下,自己知曉的也不算很多,只是知曉一些燕地、齊地、魏地的人想要北上。
想要入北胡之中,不想要繼續留在諸夏內。
“入北胡之地?”
“哦,有趣。”
“你以為他們的目的是什么?為何要前往北胡?若是你來處理,你會如何抉擇?”
秦王政興趣陡升。
卻不是什么大事。
然則,卻是一件……頗有意思之事,說著,走入殿中,雙手背負身后,看向扶蘇,在燕地歷練那般久的時間。
不知道長進多少。
周清與蒙毅二人在側,不為多言,靜靜聽著,靜靜看著。
立于扶蘇之側的胡亥亦是神色平靜,看不出有何異樣。
“兒臣以為那些人欲要隱秘前往北胡之地,不外乎三個目的。”
“一者,眼下大秦一統天下,法令貫徹,齊地、燕地有些人不愿臣服于大秦,欲要避開大秦,故而離去。”
“二者,能夠有能力跋涉千里前往北胡,非尋常庶民可以做到,大都諸國殘余宗室、世族之人。”
“那些人不愿意臣服大秦,欲要避開大秦,甚至于頗有可能欲要勾結北胡之人,以謀南下兵戈之事。”
“兒臣在燕地那般長的時間,斥候所報,北胡軍中,已有不少諸國之人,這個可能性極大。”
“三者,便是一些不法商賈欲要千里行商,趕赴北胡,謀取巨利,根據秦國法令,尋常商賈可以通行,若是一些違禁之物,則是嚴厲打擊。”
“商賈逐利,屢屢打擊之后,仍是不休,那些人也有可能為逐利!或者,有些諸國殘余之人,欲要借助商賈之身,隱匿自己,勾連諸地之人。”
扶蘇抬起頭,看了一眼父王,而后又是深深一禮。
將父王所問,一一回應道出。
那些欲要前往北胡的人,自己在燕地近一年的時間,接觸過好多,也親自了解過好多。
故而,這個答案不為艱難。
“你覺得該如何處理他們?”
秦王政不為評價,一覽面前有條不紊回應的扶蘇,落下先前之問。
“兒臣以為,當先行審訊為上,得其緣由,根據秦國法令,一一給予整治。”
“若是諸國殘余之人,則所謀甚大,當除以重罪,或是發配隴西,或是發配嶺南,以為永久徭役。”
“若是商賈逐利之人,則貪財通敵,更為重罪,收繳財貨,罰其重金,以為懲戒。”
扶蘇再次應道。
“依據秦法來處理。”
“你的回答很合適。”
“胡亥,你跟隨車府令趙高修習秦法律例多年,扶蘇對于那些人的處理,你覺得如何?”
于扶蘇的回應,秦王政不可置否,丹鳳之眸一轉,視線落在胡亥身上。
“胡亥以為,扶蘇兄長對于那些人的處理過于寬容了。”
“諸國殘余之人,欲要前往北胡,所為絕非簡單的避開大秦,定然有所圖謀,那些人居心叵測。”
“罪行當誅,以為隱匿更深的殘余之人警告。”
“至于那些商賈之人,明知大秦法令如此,還是一味貪財通商北胡,運送違禁之物,完全是不將秦國法令看在眼中。”
“果然秦法貫徹入里,則那些人根本不會出現在燕地,若是簡單處置,只怕有些人還會再犯。”
“胡亥以為,當重罪誅殺,連帶放那些商賈通行的關卡吏員都一并整治,商賈逐利,并無忠誠可言。”
年雖幼,卻口齒清晰。
胡亥看著父王,拱手一禮,緩緩道來。
“車府令教導的還是有功。”
“武真侯以為扶蘇、胡亥二人所決如何?”
秦王政并未直接評價,然則,言語之間,已然有所傾向。
語落,扶蘇神色微微一變,頭顱微微低下。
父王不滿意自己所決?
自己所行并不違背秦法,乃是依據秦法所為。
胡亥所語,盡皆誅殺、重罪之行,果然這般行下,整個燕地、齊地或許都要人人自危,并不利于大秦統轄那些地方。
胡亥聞此,奇異雙眸閃爍奇異之光,亦是低首不語。
“大王!”
“兩位公子所言都有些道理。”
“扶蘇公子之決,卻是寬容許多,以其所想,當是擔心重罪誅殺之下,燕地或有生亂,不利大秦安穩統轄。”
“可是,值此關頭,燕地須得強力落下,將那些不安穩的因素一并掃空。”
“有些時候,強有力的重罪、誅殺和安穩統轄并不違背。”
“胡亥公子之決,的確出色,車府令教導亦是出色,居于咸陽宮,也不落下關注諸夏局勢,很好!”
周清旁側一步踏出,為之一禮落下。
看向扶蘇和胡亥兩位公子,似乎……二人都有了小心思。
那不算什么,身在咸陽宮,更是公子之位,若是沒有那個小心思,反而不正常。
扶蘇所語,寬容太多。
胡亥所語,更合王兄心意。
區區一個小了扶蘇近十歲的少年人,就算修習秦法,也當會根據秦法所決,而不會縱覽大勢,把握大局。
扶蘇在這個年歲,所語當中規中矩。
如今這般,實屬正常。
胡亥這般年歲,所語正常,卻又顯得不為正常。
“胡亥,你怎會和扶蘇一塊前來這里?”
聞王弟所言所語,秦王政略有所得,看向胡亥,一問落下。
胡亥所言很合自己的心思,那些人就該全部誅殺論罪,扶蘇太過于懷柔了。
前一刻,自己還很欣賞胡亥,覺得大有長進,只是……以他這個年歲,自己更希望看到的是扶蘇的回答。
而非此刻的回答。
“扶蘇兄長離宮多年,得宮人傳報兄長歸來,故而欣喜,前往行禮。”
“所以便是和兄長一塊前來拜見父王。”
胡亥抬起頭,神容喜悅應道,恍若于諸般事毫不在意,說著,看向身側的扶蘇,也是一禮。
“你能夠有此心,很好!”
“蒙毅,傳寡人令,賞賜胡亥一對玉壁!”
秦王政微微頷首,對于此言很是喜歡。
兄恭弟合,再好不過。
“喏!”
蒙毅一禮落下。
“多謝父王。”
胡亥也是拱手一禮。
“扶蘇之功,著考功司細細考證之后,再于之落下。”
看向此刻神容平靜的扶蘇,秦王政如是道。
“喏!”
蒙毅再次一禮。
“已經見過寡人,若無要事,你二人就離去吧。”
“一身風.塵,好生整理。”
秦王政擺擺手。
“喏!”
扶蘇拱手深深一禮。
“是,父王!”
胡亥歡快而應。
當即,二人緩緩退出偏殿,離開興樂宮。
“他的性情還是那般柔軟。”
“本以為歷經護國學宮以及軍旅諸事,可以有所成長,是寡人當初沒有好好教導他。”
目視兩個兒子的離去。
秦王政凝視良久,進而,輕語落。
自己是喜歡扶蘇的,他是自己第一個兒子,當初自己雖為大王,卻沒有直接親政,他的母親自己一直都記得。
后來,自己親政以后,派遣武真侯、馮去疾等親自教導,又讓其入中央學宮、護國學宮,希望可以有所成。
才學、謀略上,自己是滿意的。
終究……學宮所學是學宮所學,真正的諸夏卻非那般。
一隅可窺全貌。
燕南地那件事情很容易處理,扶蘇卻沒有立于如今大秦真正的核心立場上去思考。
果然懷柔策略遍及諸國殘余之人,那些人會如何做?
根本不會感恩!
果然小小的懷柔就感恩了,他們所在的諸侯國也不會走到今天那一步,他們那些人也不會一直和大秦處于對抗之中。
“大王若要教導諸公子,接下來還有很長時間。”
“諸夏將要進入一個嶄新的局面,有足夠的天地施為。”
周清笑語。
作為一位君王,單單擁有懷柔之心,是絕對不行的。
一味的殺戮之心,也是不妥。
蒙毅在側,聞之,不為出聲,涉及諸公子的話題,自己一只很少提及,可……大王一直對扶蘇公子寄予厚望的。
胡亥公子?
的確聰慧!
數年來,在少府令趙高的教導下,對于秦國法理記憶的很快,在武道修行上,也有進步。
大王稱贊多次。
這一次……也是得到大王的贊譽。
……很不簡單!
“希望如武真侯所言。”
秦王政悵然道。
長生不老之事……自己雖希望。
可三代以來,似是無人可以做到,若是自己機緣足夠,昊天垂憐,當然很好。
若是昊天任由自己生老病死,自己必須考慮為大秦選擇一位合適的后繼之君,一位可以讓大秦綿延萬世的后繼之君。
“扶蘇兄長近年來多在宮外,不知宮外是一番如何模樣?”
“如今大秦一統天下,諸夏應當盡皆安穩繁華。”
跟在扶蘇身后,二人一塊出興樂宮。
胡亥腳步輕快,仿若失去束縛一般,左右而動,身法靈巧,時而笑語不住詢問著公子扶蘇。
“宮外的世界……很好。”
“有繁華極樂所在。”
“也有混亂兵戈所在。”
“大秦一天下,就是要將諸夏所有的地方變成安穩繁華之所。”
聞胡亥之語,扶蘇微微一笑。
對于胡亥,自己還是有些印象的。
自己在燕國的一年,給自己寫了幾封書信,詢問自己不少事情,自己也都一一回應。
其母早逝。
咸陽宮內,只剩下他自己,父王多年來操勞大秦東出攻滅六國之事,鮮少理會后宮諸多公子、公主。
除卻麗夫人所出。
身為長子,宗法遺澤之下,讓自己有責任照顧諸位年幼的公子。
就算是那位早已經離開咸陽的天明,也是一樣。
卻是剛才父王問詢自己,令自己有些擔心。
反而胡亥的回答,讓父王滿意,還得了一對玉璧!
一對玉璧自然不算什么。
可……意義不一樣。
“胡亥,咸陽宮內,數年來,一直都是車府令趙高大人教導你書法、秦律、武道吧?”
“今日,你之回答很好!”
“父王很滿意!”
“車府令是一位很好的教導之師!”
秦律!
秦法!
那些東西,扶蘇自己自然也是精通,之前父王問詢自己之事,自己也都是按照秦法裁決的。
重罪當誅之行!
秦法之中的確有,可那些人所犯下的罪過,遠遠達不到那個層次,故而于父王之心,扶蘇難以度量。
卻是胡亥,能夠觸及那一層,令胡亥驚訝不已。
若說是胡亥自己所謀?
扶蘇不為相信!
自己在胡亥這般大,秦律也就剛剛通誦,欲要裁決諸般,還做不到,更別說殺伐凌然。
胡亥卻有這個回答。
想來,是車府令趙高大人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