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天亮得十分地早,方破曉,天地間已彌漫著一股燥人的熱意。信都城中,刺史府依舊氣派威嚴,但因武懿宗之故,分明增添了幾分奢華。
東苑北側,裝飾華麗的房間內,珠簾背后,置有一張寬七尺有余的床榻,甚是方便大被同眠。昨夜這方榻上,顯然經過了一場激戰,空氣中彌漫著糜糜薰味......
“咚咚咚......”伴著幾聲敲門動靜,武懿宗猛然自榻間醒來,清夢被擾,頓時怒由心生,朝外邊吼道:“什么事?”
“河內王,元大都督又來了......”門外仆侍的回答顯得很小心。
“這個元徽,怎么如此難纏,如此惹人生厭!”原本睡眼惺忪的武懿宗,鼠目頓時瞪大了,罵罵咧咧的,氣憤的語氣間帶著些許無奈。
“告訴他,我身體不適,不見,讓他走!”略顯煩躁地吩咐了句。
外邊的仆人顯得很猶豫:“可是――”
“還不快去!”
房中的動靜,早驚醒了躺在武懿宗身邊的兩名“遍體鱗傷”美人。武懿宗這廝,丑則丑矣,大抵是心中的自卑感作祟,卻尤好玩弄摧殘美好的事物......
心煩氣躁,拎開還掛在自己身上的兩對玉臂,簡衣起身,光著腳在地方走了幾個來回,嘴里碎念著。
心情不好,扭頭便瞥到榻上已妖嬈起身,表情惴惴的陪侍之女,猥瑣地笑了笑,露出一口丑陋的黃牙,武懿宗三兩步上前,撲入榻間,想要將這清晨的郁悶發泄出來。
這幾日下來,武懿宗心情自然十分不爽,緣故自然在南下的元郎君身上。
先是元徽平服了鹿城的契丹亂軍,這幾乎是在打他河內王的臉。畢竟,是他逼反了彼輩,派人進剿,還戰敗了,而元郎君一來,契丹人直接就頭像了。相較之下,他河內王的表現,實在太拙劣。
更讓武懿宗郁悶的,還在后邊。他是刑殺“叛逆”,殺上癮了,然而元徽南下后,他便什么也干不了了。
元郎君倒也沒有正面懟他,只是跟著他,像牛皮糖一般,甩都甩不掉。處理公務也好,刑訊問話也好,元徽總是在其側。也不說話,就是以一種平靜的目光看著他,注視、觀察、審量......
元徽的做法,使得武懿宗十分郁悶,很快便將他擾得沒了搞事的興致。擺脫不了,想來硬的,又硬不過元郎君,至于叫罵幾句,則對元郎君毫無影響。
已經被殺的,沒法追回,但還在押在審的,卻是被元徽保了下來。就這樣,元郎君南來之后,輿情緩解,冀州情勢便漸漸穩定住了。冀州安寧了,其余諸州也跟著走向平和。
刺史府園中,元郎君一身華錦,背著雙手,慢悠悠地在散著步,東張西望,觀賞著周遭的夏景。神色輕松,一臉愜意,仿佛在欣賞自家園林。
直到武懿宗的管事帶回消息,元徽不禁笑了,輒而朝其吩咐道:“本督還未用早食,腹中正饑,去,備膳!”
“這......”那管事表情一愣一愣的,然迎向元郎的眼神,趕緊應道:“是!”
至于元郎君,舉動間更顯輕松,武懿宗,是被他給限制住了。當然,這等無賴做法是不能長久的,久了,元郎君自己都覺煩悶。
“算時間,也該來了!”背著朝陽西望,元徽眉頭不由輕微上翹,嘀咕著。講道理,神都那邊,該有反應了。
沒有讓元徽等太久,神都便有天使前來傳詔,解了武懿宗所有職權,令其還都復命,元徽也一樣,去職還京。
至于河北的善后事,則讓前不久再度拜相的婁師德東來處理,撫慰士民。老將軍歲近古稀,還得四處奔波,盡心于王事,卻是不容易。
武懿宗雖有不甘,卻也不敢抗命,老實地奉詔起行。同樣,元郎君也是解脫了,灑然應詔,一直對著那丑廝,可是分外影響食欲的。
“狄公這凱旋的速度,還真是夠慢的......”西歸路上,追上了狄仁杰的隊伍,面見這胖老頭,元郎君咧著嘴調侃。
老狐貍則滿臉的笑容,一點也不在意元徽的無禮,親自引其坐下:“你在信都的做法,我都聽說了,可謂軟硬兼施,智勇雙全啊。”
“似武懿宗這等人,需以惡人惡法對付,元徽,只不過恰逢其會,做這惡人,尋這無賴法。”狄仁杰的夸獎,已難使元郎君心中產生什么波瀾了,淡淡地回應了一句話。
“不管惡人惡法,效果卻是出奇地好,至少現在,諸州的情勢未有繼續惡化,他日,士民皆當感恩于你啊!”狄仁杰還是笑瞇瞇。
元徽望著這老家伙:“狄公前番激我南下,不會是讓我去施加這恩情,得個好名聲吧?”
“怎么,不是好事嗎?”狄胖胖笑道。
“得無謂之名聲,而惡了武懿宗,在元徽看來,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元徽直視狄仁杰雙目說道:“自古以來,小人難防。而武懿宗,則是小人中的極品。想想日后每每有這等陰險毒辣的家伙惦記著,元徽只恐難得安眠!”
狄仁杰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淡然地反問:“心存正氣,何懼宵小之徒。”
“狄公說這話,可曾考慮過,這些年,朝野之間,冤死屈死的品德高士?”元徽嘴露不屑:“一身正氣,可存命乎?”
聞言,狄胖胖神情立時嚴肅起來,盯著他:“你的想法,有失偏頗了。”
“卻很實在!”元徽立刻嗆狄仁杰一句。
“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老狐貍張嘴便來。
不待其長篇大論,元郎君直接打斷他:“天下已有狄公、婁公、徐公(徐有功),何需區區一元徽?”
聞言,狄仁杰凝視著元徽,元郎君毫不露怯地與其對視。
眼神中閃過一絲隱晦的失望之色,低頭沉吟了許久,方挺直老腰以一種告誡的語氣對元徽說:“我希望你能記住一句話。人有不為也,而后可以有為!”
“哦,元徽記住了!”元郎君的回答,顯得敷衍。
元、狄之間的關系,愈加疏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