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大革命

第十八節 學校

“一千貫,兩千貫,三千貫。”熊朗格一面霹靂啪啦的打著算盤,一面喃喃自語,坐在他對面的高麗人李進溪悠閑地喝著茶,翻看著還帶著油墨香的《火鳥生活周刊創刊號。

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時下汴京最熱門的伶人李亞子,她在《火鳥生活周刊上大張旗鼓的向公眾推薦她正在使用的滿庭芳信用折服務,并對之贊不絕口,名人就是名人,短短的五六天的時間里,滿庭芳信用折的開戶數已經超過了三千戶,消費總額——首席帳房熊朗格正在統計中。

“算出來了!”熊朗格振臂一呼:“一共是四千二百七十三貫零六百四十八文。居然還有人去吃小籠包子都要用信用折。”

李進溪很淡定的喝口茶:“我期待他們有一天買根油條都要用信用折。”

“先生,車備好了。”碧玉走了進來:“您現在就去嗎?”

“現在就去。時間緊任務重啊。”

“你要去哪兒?”

“沒有和你說嗎?我買了一塊地,準備開辦我們自己的書院,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滿庭芳金融學院。”

“不是剛剛招了一些伙計嗎?還要辦學院,遠水不解近渴啊。”

“朗格兄,有時候要放長線釣大魚——對了,下午替我去金銀市場上看一看,最近金價波動的也挺厲害,你看看數據,是不是可以入手?”

“我建議不去,我聽到內幕,是聯銀的唐家三少爺在設套呢。別一頭鉆進去。”

“那你看有什么可以買點的就買點吧。”

“我去買棉花。”

“嗯,把白上國的棉花吃個三成下來可以嗎?”

“你胃口太小了,至少要五成。”

“那就五成吧,你看著辦,我去學校那邊看看。”

坐上馬車之后,侍衛長遞給他一份今天的報紙:“宋國戶部今天發了通告,將繼續向市場投放八千萬貫的交鈔。”

“這是要搜刮啊。”李進溪皺緊了眉頭:“今年冬天,遼人和白上人的日子會比較難過了。”

雖然遼國和白上國也都有自己的紙幣體系,但是在跨國結算中,流動性大,又經歷過數次擠兌風波而始終保持幣值相對穩定的宋鈔卻一直都具有不成文的等價物地位。

在宋遼、宋夏的貿易結算中,宋國人不論是購買牛馬、鐵礦石、木材或者是其它初級產品,都是用宋鈔與他們進行結算,而遼人和白上人再用宋鈔來向宋人購買他們的工業制成品和奢侈品。這看上去是一個完美的公平交易,宋鈔在其中只是起到了一個流轉的作用,但是精明到了骨子里的宋朝人卻研究出了一個增量投放貨幣的國策。

簡要的說,就是大宋戶部不斷的征發宋鈔,并制定大宋聯銀等若干家有著深厚官方背景的銀莊,在對外的結算貿易中投放這些宋鈔,使得夏國和遼國市場上的實際貨幣供應量大大超出了需求。因為即便是在理論上,宋國對他,出口的奢侈品和工業制成品由于價格高昂,不是一般百姓能夠負擔的起的。所以根據宋國學者們的測算,每年回流到宋國的宋鈔總額不超過總投放量的百分之三十。

換句話說,宋朝人在源源不斷的用洪水一樣的花花綠綠的紙頭換回了遼國和白上國的牛馬礦石,實在是一筆有賺無虧的買賣。

“韓相公壓不下房價,但是可以壓下牛肉面的價格。”李進溪感慨道:這一大筆宋鈔投放到國際市場上之后,必然會大舉進口牛羊、面粉、棉花等生活必需品,汴京老百姓熱議了很久的物價風波,或許將以遼國和白上國的痛苦為代價轉移。

“其實,遼國和白上也知道宋國的以鄰為壑的貨幣政策。”侍衛長忽然緩緩道:“難道李先生認為,遼國賣給宋國的牛羊真的是契丹自己養大的嗎?”

“那?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也差不多,或者明白的說,是搶來的。遼國每年都從南方買來大量的茶葉,除了供給本部的消費之外,重要的用途就是高價賣給草原各部,并且額外征收茶葉稅——那些游牧部落分布廣泛,從鮮卑高原一直到阿提拉流域都有。先生,您沒有去過鮮卑高原吧,那里的牛羊滿布,水草豐美。而遼人用一斤茶葉就能換來十頭牛,或者二十只羊,再把這些牛羊賣給宋人。遼人也不虧呢。”

“一斤茶葉——十頭牛!”李進溪的眼珠子快要掉到地上來了。

“鮮卑高原那樣廣大,從東到西,有上萬里,從南到北有三千里,牛羊不值錢,但是茶葉才值錢。沒有茶葉,游牧人無法抵御水土不服的毛病。因此遼人僅僅茶葉一項就可以獲得足以供應整個宋國所需的牛羊——在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不知道誰才是真正偷著笑的人呢。”

一直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的李進溪在深深的震驚中來到了他親自選定的書院,半個月前這里還是個莊園,現在已經掛上了滿庭芳金融學院的牌子。

“所有的學生宿舍和教室都是用原來的莊園改建的,為了趕時間,我們基本上保持了原來的建筑布局,只置換了一些家具。另外,初級班的先生也都陸續來報道了。”

負責打理這一塊的是好心的夏家女主人借來的一位總管,南洋人,祖上曾經是柔嘉女王麾下的禁軍,不過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學生招收了多少?”侍衛長忽然問道。

“按照李先生的吩咐,初級班招收了一百二十人,中級班招收了五十人,高級班就只有二十人了。”

為了解決滿庭芳當前人手嚴重不足的緊迫問題,李進溪除了招收一些十六歲以下的少年作為初級班成員之外,還額外的招收了中級班和高級班:中級班都是已經接受過完整的書院教育的年輕人了,需要對他們做的是進行一些金融常識的科普。而高級班的學院都有至少五年以上在銀莊從業的經歷。李進溪決心將他們培訓過之后就作為自己的第一批助手。

時至今日,土生土長的宋人們依舊抱著一顆科舉做官的傳統士大夫之心,即便是正兒八經的格物學院出來的學生,也會削尖了腦袋去參加工部和各路轉運使司下的各種衙門吏員考試。畢竟俗話說得好:金飯碗,銀飯碗,都不如衙門里的鐵飯碗。

“這就是大殺器啊。”李進溪自矜的道:“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為了一個利字。”

侍衛長笑了笑,沒有接話。那總管又繼續道:“先生您從南方請的那些教授,他們也都回了信,目前已經有九個人答應來了。”

李進溪滿意的點點頭:“九個人,不少了……誰讓咱們是初辦的呢。”

朱熹一生學通百家,門下專研與各種“奇技淫巧”的弟子不下數百人,但是因為他的失勢,不少意志不堅定又畏懼韓侂胄權威的人,四散如獼猴,或奔走遼夏,或南渡南海,去封建國討一口飯吃。朱熹故去之后,建陽那邊留守的弟子也大多開始自謀生路,慢慢的分散到大宋疆域的各個地方去。事實上,朱熹的死對于思想史不僅是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也更是另一個時代的先聲。因為是在他死后,他的學說才因為學生的四散,而被極廣泛的擴張開來,成就了啟蒙時代最后的高潮。

“我們去看看高級班吧,早一天把他們帶出來,我們就能早一天輕松一些。”李進溪嘆了口氣道:“我真羨慕小灰熊,我也想過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報紙,然后五天只上一天班的神仙日子。”

總管很快就把高級班的二十人召集了過來,他們都在不同的銀莊里干過活的,有做帳房的,也有放貸的,也有負責討債的,總而言之,林林總總,一個銀莊里該有的各個部門的員工,在這二十人中差不多都能找出來。

“長話短說,各位就將是我們滿庭芳銀莊的第一批中層員工了。”李進溪望著臺下的學員們:“吸收存款,發放貸款,實現債權,這些就是我們銀莊不斷周轉以獲得利潤的奧妙。不過我們銀莊,將不是一座傳統的銀莊。存貸款業務將只是我們銀莊的四分之一而已。另外的四分之三則是:消費信用折、積存保險和風險投資。”

“這些事關于這三者的講義,你們拿回去慢慢看,十天之后我會再來和你們交談——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今天我們先將一些別的問題——國際貿易與宋鈔制度。”

“讓我們首先把整個世界范圍內的國際貿易簡化為兩個方面:大宋和遼、夏聯合體。有誰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劃分嗎?”

一個學員舉起手:“大宋是制成品輸出國,而遼夏是原材料輸出國。”

“很好,你叫什么?”

“我叫丁丁。”那個學員的青衫洗的都有些發白了,看來應該是失業很久了的。李進溪點點頭:“很好,很好。大宋雖然地大物博,但并非每一樣東西都能實現自給自足。比方說我們每天都要用到的香胰,香料需要從南海進口,而油脂需要從遼夏進口。需要這些東西,我們就要用錢去買。讓我們想象一下,在邊境上,一個遼人趕來了一百只牛,你走上去,和他談好價錢,以每只牛一貫錢的價格買了下來。然后你趕著牛南下,找到屠宰場賣掉,得到更多的宋錢,又回到邊境去買牛——這樣不斷的反復,在遼國會形成怎樣的一種局面?”

“遼國的宋錢會越來越多!”一個學員叫了起來。

“沒有錯,在遼國,宋錢是不能直接作為支付工具使用的,如果你是剛才的那個遼國賣牛的人,你會怎么辦?”

“去換成遼幣再用。”

“向宋人購買東西。”

“好,很好,下面我們分情況討論,假設這個賣牛的遼人把手上的一百貫宋鈔打算五十貫換成遼幣,五十貫用來買宋國的出口品。我們回到第一個問題上,大宋向大遼輸出什么?”

“制成品。他可以去買香胰、買精米、買皮衣、買鐘表……”

“一頭牛,我們假設它有兩千斤重,從它身上可以剝下來至少一百斤的板油,這些板油經過提煉和加入香料之后就成為香胰。一兩重的一塊在遼國最便宜也要賣二十文。由于香料幾乎不占重量,所以我們略去不算,扣掉兩分的火耗,一百斤板油制成的香胰價值多少錢?”

“二十五貫六百文。”

李進溪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張紙:“二十文一兩的香胰一般用的是什么配料呢?我來看看,二十文一塊的,就別指望太好了,一百斤的香皂中,要用掉大約半斤的廉價香料——成本價是每斤六百文。”

“好吧,如果我們的遼國朋友來買香皂就會發現,他的一頭牛只能換五塊宋國產的香胰,也可以等價于一件精美的宋國產的皮衣或者半座準時的鐘表。”

“這還不是他最悲哀的事情。最悲哀的事情是,他不會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宋國的產品,否則他會餓死,因此他需要把宋鈔換成遼幣來購買自己的其它生活用具以生產更多的牛。然后下面,他就把問題轉嫁給了大遼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