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丹史米先生?是阿丹史米先生嗎?”
一個契丹裝束的婢女忽然從二樓探出半個身子來,朝著下面張望著。阿丹史米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契丹的貴人。
正在他拼命想著大遼的哪一家貴族也忽然有了玩股票的興致的時候,兩個武士從二樓下來了:“請問足下是來自大遼的阿丹史米先生嗎?”
阿丹史米狐疑的望著這兩個彪形大漢,他們雖然穿著普通護衛的服飾,但是眼神里的那種氣勢卻仿佛是來自于契丹皇族的近衛才有那種驕傲。
因此,他恭恭敬敬的用契丹人的禮節回答道:“正是他,阿丹史米,請問你們的主人是誰?”
“是先生的學生。”左邊的侍衛做出個請的手勢:“我家主人請先生樓上相會。”
阿丹史米準備跟他們去,李嘉圖想跟上去,卻被那個武士禮貌但是堅決的攔下:“我家主人只請阿丹史米先生上去。”
“他是我的同伴。”阿丹史米對那個武士道:“我們一起上去。”
武士正要再說話,樓上的那個契丹婢女又探出身子來了:“阿拉祜,主人說了,讓他們都上來吧。”
這個契丹小妞年紀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聲音脆生生的仿佛能滴出水來一樣,她笑意盈盈的站在樓梯口處迎著阿丹史米他們,“阿丹史米先生,正是天下何處不相逢。”
阿丹史米將她細細打量了一陣子,卻想不起來什么時候見過這個小姑娘,盡管聽她的口氣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樣子。
那小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樣:“先生請隨我來。這位……請問怎么稱呼?”
李進溪忙拱手作揖:“在下高麗李進溪,見過姑娘。”
“原來是高麗人啊。”小姑娘自言自語道,卻轉瞬就換上了小臉:“李公子也請一起進來吧。”
在二樓的地字第五號房門口,兩個契丹武士目不斜視的把守在門口,那氣勢非是經年軍旅的軍人不能有。阿丹史米一面揣摩著里面主人的身份一面給李進溪悄悄的使眼色:“進去了可別亂說話。”
到了屋子里面,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撲鼻的異香,阿丹史米記得自己曾經在中京給皇族公子們講學的時候聞到過,是來自海上的龍涎香,異常昂貴,在大宋也算是頭一等的奢侈品。
“阿丹史米先生,中京一別,數年未見,君之風采卻是依舊。”
正在他試圖尋找屋里主人的時候,忽然聽到這句帶著些奇怪腔調的宋話,不由得循聲望去,只見屋子的另外半邊卻是用珠簾隔開的,隱約之間簾子后面端坐著一個個子高挑的女人。
李進溪心里好奇,卻沒有注意到阿丹史米的神色竟然是大變。
那個女人見阿丹史米只是站在那里,絲毫沒有任何舉動,不由得站了起來:“阿丹史米先生,難道您這樣的契丹智者,也會被世俗的偏見蒙蔽您智慧的雙目嗎?”
阿丹史米苦笑一下:“公主殿下,阿丹史米只是個學者,從來都無心參與政治……”
李進溪聞言大驚:難道珠簾后面的竟然會是個契丹公主不成?卻只見那女人又坐了下去:“紅玉,別讓阿丹史米先生站著說話,給他們一個座位吧。”
“是,小姐。”那個婢女招手讓仆人們端上椅子,請阿丹史米與李進溪兩人坐下之后又挑開簾子回到那契丹公主的身邊。
阿丹史米低著頭,望著地板,學起了大程先生的“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誠意功夫,那契丹公主仿佛是知道他的性子一樣,并未多加在意,卻把注意力投向了他邊上的李進溪:“我聽人說,鳳凰不會與烏鴉做伴,駿馬的朋友只有風,能與阿丹史米先生在一起的,難道是汴京城有名的才子衛霍姆衛先生?”
李進溪趕緊起身施禮道:“外人李進溪,高麗學子,見過契丹公主殿下。”
阿丹史米此刻也不能不說話了:“公主殿下……”
“先生是想問我為什么在汴京吧?”契丹公主微微一笑,“或許你也猜出來了,我是個失敗者,被逐出了上京,大遼的土地雖然遼闊,卻沒有我容身的地方。所以我來到了汴京。”她隨手摘下身側花瓶里的一枝鮮花:“幸運的是,我還有忠誠的契丹勇士,他們愿意追隨我,哪怕是到南方的大陸。但是我不想去那么遠,汴京已經是我的極限。阿丹史米先生,您有看今天的報紙嗎?”
“剛剛買了一份。”
“想必您知道了滿庭芳銀莊的事情吧。”
“我知道……”阿丹史米似乎醒悟過來了:“陛下……”
“佛祖保佑,陛下對我的憐愛暫時還沒有消退,他任命我全權負責滿庭芳銀莊在大宋境內的全部業務。也就是說,”契丹公主的語調忽然黯淡了下去:“這就是我的嫁妝。”
“陛下舐犢情深,公主應當感念圣恩,就不必在掛念上京的風物了。”
契丹公主站起來,挑開簾子走了出來:“我耶律雪豈是說放棄便放棄的人。”
李進溪不禁抬頭望去,登時就覺得魂魄不知道飛散到哪里去了,只見那里面出來的竟然是一個金發碧眼肌膚如雪般凈白的女人。心里不由得大駭:這到底是哪里生出來的妖孽?竟然還是人么?
阿丹史米站起來恭恭敬敬的朝她施了一禮:“公主殿下,陛下為了顧全骨肉的親情而讓您出國,公主也應該體諒陛下的苦心才是。”
雖然阿丹史米出國的時候只是隱約的聽說到一些風聲,但是以他的智慧,很輕易的就猜出了其中的緣由。
這個屋子的主人,耶律雪,是當朝遼國皇帝耶律宏達的長女。只是她非但不是出身契丹的三百年后族蕭氏,甚至不是契丹人、不是奚人,也不是漢人,連女直人都不是。她來自于遙遠的西方的一個部族。
十數年前,大遼泰西拓考團在騎兵的護衛下,越過阿提拉山又向西行走了大約一千多里,發現了一個剛剛進入到國家狀態的部落群,詢問他們的來歷,發現他們的歷史一塌糊涂。這些好心的遼人在翻檢史書之后有所發明,認為這些深目高鼻、金發碧眼的高個子就是消失在中原歷史上有近兩千多年的“白狄”。于是乎,他們便以大遼皇帝的名義對這些懵懂的白種人宣布:“汝等皆為炎帝苗裔,大遼皇帝披天帶地,統治四海,自為汝等君王……”就這樣,他們把這些淳樸的白人送來的食物和牲畜“變”成了外夷對大遼皇帝的進貢,然后就堂而皇之的宣布大遼皇帝對這些人都享有無可爭議的宗主權,并且還建立了一座名叫“莫斯科”的要塞,使大遼皇帝的統治更容易些。
大遼皇帝除了對土地和人口充滿興趣之外,對女人的興致也不少,特別是當遼人發現這些白狄男人身強力壯,女人能生會養之后更是如發現了寶貝一樣,第一次就連哄帶騙加上用可口的燒酒就換回去了三百對白人男女——他們都是部族戰爭中的俘虜,其中還有一家子是一個大部落的首領一家,拓考隊將這些人送回上京之后,大遼皇帝將這些“珍稀動物”分給了他帳下的親信貴戚們做仆役,其中容貌姣好,而又是處女的十幾個白狄女人就被分給了他的皇子們做寵姬。當時耶律宏達還只是皇太子,也分到了兩個白狄女人,雖然這位受漢風熏陶很深的皇子對金發碧眼又渾身都是粗毛的白狄女人很看不上眼,但是畢竟是皇帝賜下來的,故而也不得不例行公事的交點公糧。然而沒人想到的是,其中的一個白狄女人在幾個月后竟然懷了孕,并且還生下來了個健康的女嬰。
據聞,當時接生的產婆看了這孩子都說她長的好看,眼睛湛藍的好像是草原的天空一樣,皮膚白的好像是雪一樣,笑起來咯咯的聲音動聽的仿佛是山泉水一樣,大遼諸多的公主郡主竟然就沒有一個長的比她好看的。因此,耶律宏達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叫雪兒,并且讓她和自己的其它子女一樣接受漢人師傅的教育。
耶律宏達繼承皇位之后,便冊封耶律雪為公主,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一時的愛女心切卻帶來了無盡的麻煩——大遼的所有貴族之家都不愿意接收一個白狄的女兒做正妻,但是要讓皇帝的掌上明珠做妾那又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一二來去,耶律雪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卻還沒有找到一個駙馬。
而且,上京城中正在流傳著一股不利于她的謠言,說“百二年,牝司晨。金燦燦,西方女,前有武周后有狄。”據查,這個消息來自于上京道的提點刑獄使司衙門系統。而眾所周知,在遼武宗耶律睿的改制之后,遼國的司法系統都是由契丹貴族掌握的,這個流言通過上京道的提點刑獄司傳播到五京,也可看出契丹貴族們對這個皇長女是何等的“喜愛”了——他們的從龍之心是如此的強烈,就差沒撲倒在耶律宏達的跟前大喊:“吾皇圣明,快快禪讓吧——大遼該出個女人當家了!”
至于他們為什么有這樣強烈的擁戴欲望,那就是對政治漠不關心的阿丹史米所不知道的了,但是他不關心,不代表就可以置身事外。
耶律雪站在他跟前:“先生,我需要您的幫助。”
“我只是個學者,不懂政治。”阿丹史米堅決的推辭道。
“滿庭芳銀莊!先生,您可以執掌滿庭芳,實現自己研究財富本原的理想。”她想起自己的謀主說過的那句話:“開出一個他不能拒絕的價錢!”
阿丹史米愣了一下,他緊緊的抿著嘴唇,似乎極力控制著自己,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答應她一樣。耶律雪微微屈膝好讓他能夠平視自己的眼睛,但是阿丹史米卻別過頭去:“對不起,公主殿下,我只想安靜的在書齋中寫書。”
耶律雪失望的望著她,長長的睫毛下似乎閃動著淚光,阿丹史米心里嘆了口氣,“公主殿下,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向您舉薦一位才學之士,他對于理財和經濟之道并不遜于我,但卻有更多的精力為公主效勞。”耶律雪忽然精神一振:“您說的是衛霍姆衛大人嗎?”
阿丹史米搖搖頭:“衛大人雖然是女直人,但卻是為高麗王室服務的,我要向您舉薦的是位高麗才俊,就是我身邊這位——李進溪!”
李進溪一愣,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忠良厚道的學者竟然如此的不地道,可是耶律雪已經不給他任何的機會了,她馬上就對李進溪道:“李先生,只要您愿意,宋國夢就在您的眼前。”
宋國夢,一個多么動聽的詞。它莊嚴地向天下宣告一個夢想:只要憑借自己的能力,無論你是誰的兒子,無論你家祖上是富有或貧窮,高貴或低賤,健康或疾病,善行滿天下或惡行罄竹難書,這都與你無關;不論你的膚色是黃,是白,是黑,你使用著何種語言,信仰著哪一種宗教,來自于哪一個民族,只要你自己有本事,想上進,愿奮斗,那么你就可以去實現自己的夢想,而不論這個夢想看起來多么的遙遠、飄渺和不切實際,是的,這就是宋國夢,人人心中都有個宋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