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婭的表情凝固了,她愣愣地低頭看著墨檀,過了良久才低聲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剛遇到你的那晚吧。”墨檀心不在焉地吹了吹著自己額前的頭發,然后毫不留戀地離開了莎莉婭的雙腿,伸手拭去了后者眼角出的一縷濕潤:“實在是太明顯了,我甚至偶爾會懷疑你是不是壓根就想要打算對我隱藏。”
美麗的覓血者輕輕搖了搖,露出了一個凄婉地笑容:“我當然在隱藏,如果可以的話,我本想把這個秘密一直帶進墳墓去的……”
“是么?”墨檀曬然一笑,他伸手從桌上的花籃中拿起一枚蘋果,從行囊這掏出了一把小刀邊削皮邊對莎莉婭聳肩道:“那你做的可不怎么樣。”
這是實話,能夠察覺到莎莉婭身上那明顯的違和感并非因為墨檀有多么敏銳,雖然他確實能夠察覺到很多會被太多人忽略的東西,也擅長通過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做出大量精確、精準的判斷,但這一切都與眼下兩人說的這件事無關,莎莉婭之前那所謂的‘隱藏’在墨檀眼里根本就不成立,甚至已經可以劃分進‘非常明顯’的范疇了。
“我對此也有所察覺,不過……應該可以說是無能為力吧,家里出事之后,我已經越來越難以控制住自己了,畢竟在那段時間,哪怕是活著就已經要竭盡全力了。”
莎莉婭慘笑著嘆了口氣,看向墨檀的目光卻愈發溫柔了起來:“而被你在湖光城那里救下之后,或許是忽然找到了一個能夠依賴的人吧,盡管你令人捉摸不透,盡管你總是惹我生氣,盡管你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見人影,盡管你是個性格惡劣的討厭鬼,但……”
“我懂了。”墨檀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正色道:“愛情使人盲目。”
而這次莎莉婭卻沒有像之前那樣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把他抽飛,只是微微垂下眼眸,有些茫然地自語道:“或許吧,我沒有愛過什么人,所以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對你抱有……”
“當然不是。”
墨檀卻是微笑著打斷了她,然后將手中那串被削成了一排心形的蘋果皮丟到了沙發旁的垃圾桶里:“你只是在失去一切的情況下遇到了我,當時你的身體情況極差、精神狀態不穩,甚至還有可能是第一次殺人,心里除了恐懼和絕望之外只有無窮無盡地壓力,甚至連自己在做什么、應該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說是滿足了精神與肉體雙重崩潰的所有前置條件,然而就在那個時候,一個英俊、風趣、成熟、可靠且富有智慧的男人出現了,于是……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你的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么?”莎莉婭輕輕抿了抿嘴,然后目光閃爍地看著墨檀:“也就是說與那令人盲目的愛情無關咯?”
后者吹了聲口哨:“如果你現在依然能想起那個吻的每個細節,拋去其必要性后依然沒有任何想要揍我的打算甚至還有些小激動,那或許真的有一點關系也說不定。”
“你從很長一段時間前起就總是在刻意激怒我。”
莎莉婭微微瞇起了眼睛,沉默了幾秒種后竟是側身靠在了墨檀那絕不算寬厚的肩膀上,疲憊地嘆了口氣:“我現在才反應過來是為什么……”
“然后呢?”墨檀分外自然地攬住了莎莉婭纖細的腰肢(系統限制下他當前所能做到的最出格行為),莞爾道:“這就是你報復的方式?”
此時此刻顯得分外柔弱的覓血者女子搖了搖頭,用微不可察的音量低語道:“只是想就這樣休息一下,然后問你幾個問題。”
“嗯,雖然我現在確實是單身沒錯……”
“我沒想問這個。”
“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怎么發現的?具體都……發現了些什么?”莎莉婭依偎在墨檀身旁,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那傲人的上圍正緊緊地貼在對方的身上,只是低聲呢喃著:“我很好奇。”
墨檀面不改色地啃了口蘋果:“眼神、表情、行為方式、說話語氣乃至動手打我時的輕重,種種原因加在一起,我幾乎是從開始懷疑的同時就跳過了‘發現’這一過程,至于發現了些什么,簡單點來說的話,就是一個有毅力、夠冷靜,雖然不那么成熟卻足夠堅強的靈魂和一個軟弱、輕信、稚嫩,有點天小天真的靈魂被塞進了一具身體里,這樣解釋可以么?”
“看來我在你面前確實太過放松了,不,應該說是我在遇到你之后一直都太過放松了。”莎莉婭調皮地嘟起小嘴在墨檀肩上蹭了蹭,在那雪白的長袍上留下了一抹淡紫色,那是用來掩飾她蒼白唇色的偽裝之一,某種類似于有色潤唇膏之類的東西,順便一提,是草莓味的。
墨檀聳了聳尚且自由的左肩:“那現在該換你解釋了,實不相瞞,我對你身上發生的這種現象非常,非常,非常的感興趣。”
“好吧,只希望你知道以后不要太過于驚訝。”
莎莉婭溫順地點了點頭,然后閉上雙眼仿佛夢囈般地說道:“我之前已經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你了,現在也只是稍微做一下補充而已,事實上,當年母親在把我生出來之前所孕育的不只是一個生命,在她肚子里的是一對姐妹,她們是雙胞胎……”
感到對方微微有些顫抖的墨檀只是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莎莉婭停止了顫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有很多法術、天賦乃至道具都能夠在嬰兒還在母胎里的時候將其偵測出來,而我們這種純血覓血者是很難順利生育的,所以……”
“所以”墨檀往臥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玩味地笑了起來:“就算我現在把你這樣或那樣,也很難喜當爹咯?”
咔嚓!
溫柔地讓墨檀的胳膊脫臼之后,莎莉婭便繼續把她的‘秘密’娓娓道來……
正如她所說,純血覓血者的繁衍能力是極低的,雖然沒有巨龍百來年生一窩蛋,一窩蛋孵幾十年那么恐怖,但大部分覓血者也沒有巨龍的壽命,覓血者只是一個身份而一個種族,類似于一種建立在常規生命體上的固定變異路線,而且還是可傳承的那種,這種變異使他們的壽命得到了增長、體魄得到了強化,比如一個種族為人類的覓血者,就算這輩子完全不涉獵武技或者魔法,也能比其他同族多活至少一倍的壽命,但這份‘變異’同樣也帶來了諸多限制,比如長期不吸食鮮血就會被餓死,比如嬰兒的存活率極度低下……
沒錯,是存活率低下,不是生育率低下,覓血者們的生育能力并沒有受到影響,簡單來說就是懷孕很正常,但夭折率卻高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程度。
其原因是因為覓血者的生命形式太過于特殊,作為純血覓血者被孕育出來的胎兒很難成功在母親體內渡過‘初原血擁’,舉個簡單的例子,覓血者與其他種族結合而誕生的子嗣會有50的幾率是正常嬰兒,另外50是完全繼承了覓血者能力的‘純血’,而被隨機到‘純血’的嬰兒會在母親體內經歷一次無可豁免的血擁,也就是‘初原血擁’,而因為嬰兒本身的身體素質極為薄弱,所以在這個過程中嬰兒會有相當大的概率因為無法承受血擁的改造而直接死于母親腹中,這就是純血覓血者在整個大陸都頗為稀少的核心原因。
而在一對夫婦都是純血的情況下,他們的孩子則必定是純血,那么其早夭率自然不言而喻,莎莉婭的父母就全都是純血。
在大多數覓血者家族、組織、結社內部,對于這種情況一般會在母體懷孕三個月時通過某種特殊的刺激性魔法對胎兒進行檢查,借由觀察胎兒的身體素質做出孩子能否熬過初原血擁的判斷,如果能挺過去的可能性在四成以上,就生,如果能挺過去的幾率還不到兩成,便直接利用某種特殊的獻祭魔法讓胎兒‘安樂死’,以免遭到不必要的痛苦,雖然看起來頗為冷血,但這卻是一種相當人道的做法,至少那些幾乎不可能熬過初原血擁下的孩子不會在痛苦中死去……
莎莉婭的母親與其他覓血者一樣,也在懷孕三個月時進行了檢查,而結果卻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她罕見地懷了一對雙胞胎,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種事對于幾乎不可能同時孕育兩個生命的覓血者來說是幸運的,而不幸的是,兩個胎兒的存活率卻是一個天一個地,其中一個身體十分健康,有著罕見地八成生存率,而另一個確是先天發育不良,就算放在普通的種族里都未必能堅持到長大,如果要接受初原血擁的話……自然是必死無疑。
覓血者獨有的獻祭魔法是直接作用于母體的,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單獨對一個嬰兒進行‘安樂死’,所以莎莉婭的雙親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讓這兩個孩子全部毫無痛苦的死去,要么就這樣順其自然,相信那個有著八成可能性存活的嬰兒平安熬過初原血擁,但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另外一個孩子在成人都難以忍受的痛苦中死去。
這對于任何一個父母來說都是無比絕望的選擇,莎莉婭的母親在被告知這個結論之后幾乎天天以淚洗面,而費澤倫伯爵那頭烏黑的長發則在一夜之間變得花白……
如果只有一個先天缺陷的孩子,讓她在人生來臨之前陷入長眠只是遵循傳統。
如果一個健康的孩子沒有熬過初原血擁,曾有著生還希望的她至少不留遺憾地掙扎過、戰斗過了。
但當時那種情況,卻是無論怎么選擇都無異于謀殺!
扼殺一個有機會呼吸到空氣、享受著世界的新生命?
還是讓一個本可以不經受任何痛苦就這樣安詳離開的孩子在折磨中死去?
他們無法逃避,必須做出選擇,但是……怎么選?
這個過程無疑是痛苦的,但結果卻早已注定……
很多時候,但我們面臨一個異常糾結的選擇時,雖然我們在糾結、在掙扎、在努力把時間拖延到最后一面,但事實上,答案早已注定。
我們知道該怎么選,我們知道該怎么做,我們知道什么是對的,我們猶豫、我們掙扎、我們痛苦、我們夜不能寐、我們幾近瘋狂,其實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這樣當最終去選擇那個必然的答案時,我們就可以告訴自己‘我已經掙扎過了’、‘我已經痛苦過了’、‘這是我經歷了巨大的折磨才做出的選擇’……
事實上,結果通常在最開始時就已經注定了,其過程只是一種被藝術加工為‘救贖’的浪費時間。
最終,他們還是選擇把孩子生下來,這是任何一個邏輯清晰者都會做出的決定,既然死亡對于其中一個來說已成必然,那么至少讓另一個有可能活下來的人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母親給了那個有機會存活下來的胎兒取名為‘莎莉婭’。”
此時此刻顯得分外柔弱的覓血者依偎在墨檀肩頭,低聲道:“這也是覓血者的傳統,在嬰兒誕生前就為他們取好名字,讓他們多一個努力活下來的理由,而另一個注定早夭的胎兒則沒有得到名字。”
墨檀莞爾一笑:“所以你就是那個活下來的?”
“是的,我活了下來。”莎莉婭輕嘆了一聲,然后喃喃道:“但另一個所有人都以為在初原血擁中死去的胎兒,卻也并沒有死……”
“哦?”墨檀眨了眨眼睛,眸中閃爍著饒有興致的光芒:“跟我說說,親愛的,為什么另一個沒有死?”
被稍稍摟緊的莎莉婭咬了咬嘴唇:“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出生前的那晚,當初原血擁降臨時,那個健康的胎兒竟然出于某種本能死死地護住了另一個,她抱住了自己的姐妹,似乎企圖阻止不幸的發生……但終究還是失敗了,血擁不是那么簡單就可以被阻止的,健康的胎兒很輕松地挺了下去,但另一個卻直接被血擁湮滅了,至少在我七歲之前,所有人都是那么想的。”
“那么,在那之后呢?”
“我……感覺到了另一個我,她就在我的身體里……”
第三百一十六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