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過去?
‘自己’皺了皺眉,然后在面前那兩人直勾勾盯過來的目光下稍作思考,沉吟了大概半秒鐘左右才困惑地豎起食指,面色僵硬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意料之中地,兩人開始用力點頭,一邊點一邊不住地小聲催促著。
所以,我的名字叫‘夏雨荷’?
不悅地瞇起眼睛,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能夠輕松驅使的肢體動了起來,邁著謹小慎微地步伐走到兩人身邊,將原本就沒有伸直的身子壓得更低了。
“別用那個糟糕的外號叫我。”
下意識地抬起左手,彈了那個黑衣男一個沉重的腦瓜崩,自己用出乎意料的悅耳聲線不滿地抗議了一句,淡淡地說出了那個就算自己失去了記憶,卻依然清晰記得的名字:“墨這個名字雖然奇怪了點,但你們既然已經叫了二十來年,就別再改口了。”
“哪兒奇怪了啊,咱倆的名字明明發音一樣好吧。”
身穿一套白色運動服的年輕人抬起頭來,無辜地舉手道:“而且天地良心,我可沒叫過你夏雨荷,至少沒當面這么叫過。”
他有著一張雖然棱角分明但卻并不顯嚴肅死板的臉龐,相貌雖然算不上帥,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是極好,那雙明亮而清澈的星目尤其令人感到如浴春風,上到近百老人下到屁大小孩就沒有不喜歡他的,也就是他那位近一年頻繁出現在這邊的‘緋聞女友’同樣討人喜歡,那些大爺大媽韌性極強的‘說媒攻勢’才堪堪告一段落。
總而言之,這位名叫‘默’的家伙無論是性格、品性、德行還是氣質都充滿了正能量,而且還不失機敏與幽默,耐心更是好到不行,經常陪那些孩子不在身邊的大爺大媽在社區小廣場里一嘮就是倆小時,附近有組織各種公益活動時更是少不了他的活躍,在學校的表現也是無可挑剔,非但提前半年就修滿了學分,出勤率更是到達了喪心病狂的百分之百,要知道那可是所私立大學,而且還是那種并不是很嚴格,只要成績K,對出勤簽到等各種硬性數據要求不高的私立大學。
很顯然,這位堪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家伙只要沒長歪或者黑化,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一個人就能拉高整個片區平均素質的那種。
至于另外一位……
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嘖嘖,當初也不知道是誰,人家打招呼問你叫啥的時候在那兒裝酷。”
穿著一身黑的男人摘掉了墨鏡和口罩,促狹地笑道:“最后你還說什么來著?哦對,‘隨便’是吧?結果人家直接就給你隨便成咱家那只貓老大了,這叫自作孽,自作孽懂不懂啊兄弟。”
此人有著一張線條柔和,總是洋溢著一抹邪氣的臉,看上去也就跟旁邊的‘默’年齡差不多,大概二十三四左右的樣子,身材比起前者要纖細一些,皮膚也因為缺乏鍛煉和有氧運動的關系要比對方白很多,頭發稍微有點長但看起來并不顯娘,相貌中等偏上,氣質飄忽不定。
沒錯,就是‘飄忽不定’,簡單來說就是沒有任何一個詞匯足以廣泛到能夠形容他那股子隨機性極強,但大多數時候都不會隨到什么好事上的氣質。
同樣住在不遠處那座小區,與‘默’既是室友亦是同學的‘檀莫’在風評方面與前者根本就是天差地別,雖然不至于跟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但一般家里有孩子的基本也都會告訴自家娃娃離這貨遠點,唯恐被這個不是在制造麻煩就是在準備制造麻煩的混球給帶壞了。
誰家教堂的十字架旁邊被連夜添了對‘百分號’和‘除號’、誰家晾在陽臺上的內衣上面被用馬克筆寫了個‘好GieGie到此一游’、誰家摩托車排氣筒被塞了根二踢腳、誰家的光纖被莫名限速成了0.3B/s、早市哪個賣菜的皈依我佛出家為僧了、誰家孩子晚上用手機偷看小電影時突然被神秘力量將聲音連接到了客廳的家庭影院,基本都可以直接把嫌疑人鎖定為檀莫。
就連樓上張大爺在郊區的親戚家里兩頭豬懷孕了這事兒,都可以找檀莫理論理論,就算在理論上那豬的肚子必然不能是他搞大的,但哪怕真不關他的事,讓他去幫忙接個生也是好的,畢竟這孩子從小手就巧,隔著背心、襯衫之類的東西單手解人內衣帶的事早些年可是沒少干過。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除了親近的朋友之外,其他人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對其產生極度忌憚與警惕的人,卻又很清楚這家伙在包括但不限于給豬接生等種種事宜上只要認真起來,都十分靠譜,讓人放心。
不僅如此,據墨所知,自己這位從小就對各種電子設備頗為感興趣,這會兒更是隨隨便便就拿出一只自制竊聽器的朋友,除了‘德鑫區東黃門砍價三幻神之鯤’這一諢號外,在線上還有一個頗為中二的藝名叫‘BLAK’,既絕大多數人眼中的世界級黑客黑太陽……的二分之一。
一個極端不靠譜,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卻又極端靠譜的人。
換個說法的話,就是雖然不會做靠譜的事,但做事時卻非常靠譜的人。
比如說,作為這次跟蹤計劃的發起者以及最大的推動者,檀莫的準備不可謂不全面,他手中那個天知道什么時候搞出來的竊聽設備就不說了,這會兒甚至還從自己的腰包里倒騰出了幾個針織套頭帽以及和自己同款的黑口罩、黑墨鏡,低聲催促著:“都戴上都戴上!我跟你倆說,那誰剛才已經給我發消息了,那倆‘曉’字輩的正在公園門口等著呢,這會兒現在咱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要么好好藏住了別被發現,要么事情敗露后被那誰喂個飯喝個湯以儆效尤,結伴三途河邊走一遭!”
默的臉色頓時肉眼可見地開始泛白,然后由白轉青,由青轉紫,最終哆哆嗦嗦地拿過對方遞來的套頭帽,認命般地套在腦袋上。
而同樣沒有發表什么意見的自己,也就是這個名叫‘墨’的男人,則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哆嗦,沉默地戴好了檀莫遞來的口罩,然后將那只罪惡的耳機塞進了右耳。
兩秒鐘后,竊聽器正式啟動——
“那什么……語宸……”
伴隨著微不可察的雜波,熟悉的聲音在咫尺之處響起。
不遠處的路燈下,一個從各方面來看都無比稀松平常,身材中等偏瘦、身高中等矮、相貌中等偏上,身穿一套價位中等偏便宜的年輕人正撓著頭發,對面前那個嘟著小嘴,因為背對著幾人而看不清容貌的倩影訕笑道:“其實我從挺長時間以前就……”
“喂。”
“喂。”
“真是的,學生會辦公室可不是用來給你午睡的啊……”
伴隨著一陣不易察覺的嘆息,一陣帶著暖意的香氣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很輕,輕到如果忽略掉上面的溫度與香氣的話,就好像幻覺般毫無分量。
“唔……”
艱難地抬起頭,拿過手邊那杯溫熱的咖啡抿了一口,自己困倦地抬頭看向窗邊那上身只穿著一件黑色小坎的窈窕背影,苦笑著摸了摸鼻尖:“我又睡著了?”
“不然呢?”
氣質清冷的黑發少女轉過身來,拂開耳畔的一縷長發,倚在曇華大學主樓頂層學生會辦公室采光最好的落地窗邊,柳眉微蹙著說道:“我知道校慶很辛苦,但你也不要拼太狠了,很多事別人都可以做吧?”
自己搖了搖頭,垂眸看向面前那幾頁滿滿當當的預算表:“也不能這么說,畢竟是最后一屆了,我還是想做的盡善盡美一些。”
“別忘了復今家里是做什么的,她在這方面一點都不比你差,而且從去年開始她就把手上的很多事都交給那她那個并不是很討人喜歡的兄長,慢慢把jing力投向相對輕松的海外業務了。”
名叫季曉島的少女同樣將目光投向自己面前的預算表,語調微揚著說道:“如果你愿意把這些瑣屑的東西交給她,我覺得她會很開心的。”
“好吧,我會考慮的。”
在單身貴族·FFF滅世社申報的經費細則上打了個巨大無比的紅叉,自己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輕嘆道:“怎么說呢,不只是預算,還有跟校方領導那邊溝通的事,去年那場焰火大會鬧的太大了,今年要是還想……”
“你是穆主任最喜歡的學生,而他恰巧在上個月和語宸的母親聯名發表了一篇在醫學界影響力巨大的論文。”
季曉島聳了聳肩,平靜地看著辦公桌后那個男人手中的紅色馬克筆:“這種小事交給他來辦吧,紀律方面,這次我會讓風紀部的人盯緊點的。”
“重點是檀莫和牧悠。”
自己沉吟了幾秒鐘,苦惱地敲了敲額角:“別人都還好說,主要是沒人看著的話我真怕他倆直接把學校燒了,再過幾個月咱們就畢業了,這種事他倆可不是干不出來。”
“牧悠先放一邊,你可是跟檀莫住在一起……”
聽到那兩個名字,饒是季曉島也不禁眼皮一跳,咬牙道:“這種事就不能自己親自交代嗎?”
“如果我親自交代有用的話,我自然是樂意的。”
扔掉了手中的馬克筆,自己用力搖了搖頭,然后板起臉正色道:“還有,不要用‘跟檀莫住在一起那么有歧義的說法’,我們只是四個人合租而已。”
季曉島輕‘呵’了一聲,沒說話。
“那么,派人盯緊他們兩個的事就交給你了。”
任性地將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甩給對方,自己露出了歉然地微笑:“辛苦了,我的風紀部長。”
“彼此彼此。”
少女緩步走了過來,從自己的肩膀上拿走了那件本就屬于她的校服外套,嘴角翹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我的主席大人。”
漫長,卻又并不難捱的一陣沉默過后……
“一起去吃點東西?”
在對方一如既往地提出了午飯的邀請。
“嗯,稍等我一下。”
因為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自己立刻開始收拾起桌面上的資料和文件,只用了短短半分鐘就把它們分門別類地放在了該在的位置,起身道:“我這邊差不多了。”
“很好,帶路吧,今天去三食堂吃好了。”
面前的女人提出了非常過分的要求。
因為一些難以啟齒的原因,已經在這里就讀了整整三年有余,三食堂去了不下四百次的自己陷入了沉默。
“開玩笑的。”
重新穿上了校服外套,難得惡趣味了一次的風紀部長聳了聳肩,向自己伸出了手:“走吧。”
雖然明白‘走吧’這兩個字的意思,結合語境同樣可以推測出對方應該是想要帶自己去吃午飯的地方,但自己依然在那只戴著露指手套的纖手前陷入了呆滯。
她想表達些什么?
為什么不是去開門,而是……
“牽手吧。”
并沒有給自己繼續想下去的機會,少女輕描淡寫地公布了她的企圖,嗯,或許也并不算輕描淡寫……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其實能看出她的耳朵已經微微泛紅了。
“牽……手?”
自己陷入了更深的茫然,雖然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茫然的事。
“嗯,牽手吧,畢竟你太容易走丟了。”
她難得的,沒有絲毫遮掩地笑了起來,明知故問地說道:“當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話,那就算了”
容易走丟的人并不只有我一個啊……
雖然心里有這么想過,但自己很清楚,面前這位少女的重點根本就不是容不容易走丟這種事。
而是……
從未有過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與想象中完全不同的,非但沒有半點涼意,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溫暖的觸感。
然后,自己便放棄了思考。
旁若無人的任由對方牽著,走向辦公室的大門。
門后,是一片無垠的星空。
而在這片星空的正中央,也就是自己不知何時置身的平臺上,一個模糊的背影正佇立在不遠處。
轉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
而在那遲到的失落感在心底泛起同時……
“我等你很久了。”
那個背影慢慢轉過身來,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自己——
“等了太久,太久,太久了。”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