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吹水黨的鋒芒(下)
崔鳴九推帳而出,走到場地中間,在無數熾熱目光的注視下,微微一笑,神采飛揚,“清河崔鳴九,有兩首拙作,請在座諸兄賜教。”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喧嘩四起,大家臉上浮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第一個人吟詩剛結束,崔鳴九就立即作出兩首,緊隨其后,這反應速度也太夸張了吧!
崔鳴九清了清嗓子,環顧四周,趁著腦海里的記憶還未消散,朗聲吟誦起出來。
“我有昆吾劍,求趨夫子庭……”
“寶劍出昆吾,龜龍夾采珠……”
兩首詩,贊頌的都是同一把劍,再從同一人嘴里念出,前后呼應,天衣無縫,自然不會惹人懷疑。
吟詠完畢,滿座皆寂,人群無不動容。
他們本以為,匆忙之中,崔鳴九臨時吟出兩首詩,其韻律和意蘊必定都很牽強,談不上文采可言。
但從他口中誦出的這兩首,大氣磅礴,豪邁胸襟盡顯,字句見流露著大家之風,不僅不是倉促應付的打油詩,反而是堪稱驚艷的上乘佳作!
須臾過后,人群從回味里緩過來,紛紛交口稱贊,“好詩!”
崔鳴九一鳴驚人,博得滿堂彩。
有些人認識崔鳴九,知道他是清河崔家的二公子,心里的驚嘆之情愈濃,還以為他是真人不露相,將滿腔才學深藏在腹里,專為今日詩驚四座,揚名京城。
崔鳴九滿面春風,向在座諸位行禮致意,心里美滋滋地想著,老師真是神通廣大,傍到如此強勢的靠山,自己何愁不會功成名就,成為人生贏家!
滿座贊美聲里,一道沙啞話音忽然傳出,格外刺耳,“哼,區區兩首粗俗小詩,難登大雅之堂,諸位何必大驚小怪?”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崔鳴九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錦衣書生,手搖折扇,從一方帷帳里走出,神情倨傲。
“楊德祖……”
崔鳴九眼眸微瞇,迅速認出這人。
太學有弟子三千,其中不乏飽學之士,楊德祖便是翹楚之一,在年輕一輩里久負才名。他的確才思敏捷,以恃才傲物著稱,此時站出來叫板,莫非也有詩作寫成?
“楊德祖是第三個出列的人,他得一下子念出三首才行啊!”
人群這樣想著,不禁變得期待起來。有對立,有博弈,這場斗詩宴就會更加精彩。
楊德祖昂首挺胸,撩著袍裾走到場地間,傲然道:“楊某不才,有詩三首,是否勝過崔兄,還請諸位聽好了!”
吟詩三首,已經夠出風頭,但楊德祖胸襟狹隘,對此并不滿足,他素來迷戀虛名,豈容別人在他面前收獲夸贊,故而非要踩崔鳴九一腳。
崔鳴九眉頭一皺,對此人的傲慢舉止極為憎惡,恨不得立即再念四首,扳回一城,方能出這口惡氣。
便在這時,他的余光掃過一旁,看見夏侯霸從帳后走出,正朝他點頭。他迅速會意,便不再逗留,走回帷帳后。
帳子里,任真正淺斟低吟,對外面的情形渾不在意。
崔鳴九有些不安,躬身問道:“老師,您能頂過這一陣嗎?夏侯霸再想出頭,就得賦詩四首了!”
“四首?”任真欣賞著手里的白玉酒杯,喃喃地道:“很多嗎?”
外界,夏侯霸的清亮話音響起,在塔內回蕩。
“在下夏侯霸,幸會諸位俊杰,今夜也想吟詩四首,以襄盛宴!”
驚呼聲驟起,如潮般襲遍全場,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崔鳴九瞠目結舌,呆滯地盯著飲酒的任真,仿佛看到天神下凡,“老師真乃神人也!”
他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外界觀眾只是聽到連寫四首,便驚為天人,又豈知這前后六首,皆是出自一人手筆,這才是真正的蓋世奇才!
“古劍誠難屈,精明有所從……”
“龍劍昔未發,泥沙相晦藏……”
“聞君得折劍,一片雄心起……”
“拔劍繞殘樽,歌終便出門……”
場外,夏侯霸按劍長吟,慷慨激昂,抑揚頓挫。
幕后,任真自斟自飲,自得其樂,暢然自足。
“這小子的記憶力雖不錯,也還是背錯了不少地方。好在這種場合下,旁聽者來不及深究,有點瑕疵倒無所謂。”
這些牢騷,他當然在肚子里嘀咕,不會在崔鳴九面前說破。中華上下五千年,名詩絕句不計其數,隨便搬出幾十首,就足以碾壓外面這一撮見識短淺的青年。
他不擔心自己詞窮,只怕對手不夠強,變成他一個人的唱詩會,就索然無味了。
棋逢對手,方能成就千古名局。好在天公作美,沒有令任真失望,給他安排了一群并不強大、但有備而來的對手。
今夜的玲瓏宴,注定永垂青史。
當贊嘆聲此起彼伏,從四面八方涌向夏侯霸時,另一方的青色帷帳后,一名白衣秀士健步走出,氣度雍容不凡。
“我聽說,夏侯老弟修劍,去年還曾拜入云遙宗門下,何時變得如此才華橫溢,彈指間便吟出四首佳作,真叫人嘆為觀止!”
白衣秀士走到夏侯霸面前,談吐溫文爾雅,但說到“云遙宗”時,卻刻意提高了話音,透著諷刺意味。
夏侯霸強行破境,導致修為盡失,此事早已傳遍京城,淪為貴族圈里的笑柄。原先天賦耀眼的他,跌落凡塵后,遭受無盡羞辱。
此人含沙射影,當眾提起云遙宗的舊事,分明是要打壓夏侯霸的勢頭。而且,他道破了很關鍵的一點,夏侯霸以前修劍,眾所周知,此刻卻吟詩如潑水,這里面恐怕另有名堂。
眾人聞言,若有所思,都聽出此人話里的貓膩,轉而望向夏侯霸,看他該如何解釋。
夏侯霸神情淡漠,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離開云遙宗時,我的劍道修為雖然喪失,但也給了我一次重新修行的機會。現在,我已經轉而修儒,準確地說,是儒劍同修。”
他眨了眨眼,打量著白衣秀士,激將道:“何晏兄,難道這樣做有問題?”
他順水推舟,將話題引到儒劍同修上,給何晏挖下陷阱。對方若是繼續在這方面追究,就等于否定吹水侯的主張,踢到一塊最硬的鐵板上。
同時,他的確沒說謊,為了攀附任真的勢力,他最近在努力研習儒家經典,爭取成為名副其實的吹水黨。
借著玲瓏宴,他恰到好處地泄露自己的立場,多少存著些耀武揚威的心思。
何晏不是傻子,看出話里的玄機,溫和說道:“既是儒劍同修,當然沒問題,難怪老弟學問大為精進,讓人刮目相看。”
夏侯霸見他認慫,冷哼一聲,沒再說話。
不料何晏并沒打算就此收場,而是轉身掃視向宴席間的眾人,笑道:“儒劍同修固然精妙,不過,論詩文之道,當然還是專心治學的儒修更精通一些。作為太學弟子,小生不妨獻丑,試試能否寫出五首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