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滴水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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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真一時沒反應過來。
天人爐號稱能感應天意,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太高,因而大家都秉持敬畏,不敢對它生出褻瀆和臆測,更別提把它跟具體的某個人聯系在一起。
顏淵說出的真相,連任真這樣的人物,都從未考慮過。
顏淵看著任真的茫然神情,喑啞地道:“春秋之后,百家都以為看清夫子的手段和道行。其實你們還是低估他了,他比大家想象中更可怕。”
任真目光凝固,心情很復雜,感慨道:“拿整個門派的根基做本命物,瞞天過海,這樣的人能不可怕么……”
按儒家道法,天下儒生要想邁入知命境,都必須通過這座天人爐,才能獲得本命字。換言之,所有五境儒修的本命,都建立在董仲舒的本命基礎上。
這里面蘊藏的意味,實在太深了。
顏淵幽幽說道:“自孔圣創立儒家以來,這座洪爐就一直存在,它最初只被用作祭天法器,象征儒家文運永昌而已。那時的修儒之法,簡單自由,跟其他流派大致相同,也是煉化外物成本命。”
“直至春秋末年,夫子來到終南后,大力弘揚新學,提出所謂的天人感應論,儒家道法才變得冗繁,形成如今的體系。而這座飽經滄桑的洪爐,在一系列天降祥瑞、地生共鳴之類的異象過后,也漸漸被世人尊崇。”
任真目光閃爍,心里暗忖,那些虛無縹緲的靈異奇談,現在看來,應該是董仲舒蓄意捏造而成,目的是哄世人進入這個感應騙局。
“說起來,這騙局其實并不高明,之所以能瞞過天下人的眼睛,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它確實為眾多儒生提供強大的本命,并且讓他們變得獨特,滿足了他們標新立異的虛榮心。”
人們總希望自己是獨樹一幟的天命之子,所以,如果有某件事物能讓你擁有區別于他人的標識,那么,大家就會如獲至寶,為“上天賜予”的獨特命字感到驕傲。
狂喜之下,真相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任真若有所思,問道:“夫子苦心設局,究竟能從中獲得多少好處?”
顏淵說道:“明面上的好處,我想你也能猜到。他的本命爐,不斷吸收天下儒生的精血獻祭,飽經滋養,積蓄無盡威能,這就能解釋,為何他會從十強中脫穎而出,最先逼近第九境。”
任真沉默,這一層他想到了。
這時,顏淵臉色驟沉,蒙上一層陰翳,與平日里的和善面目截然相反。
“不為人知的是,所有通過他的本命爐,接受本命字的儒生,都會受到他的壓制,不僅永遠無法超越他,還成為被他操控的傀儡。只要他愿意,隨時都可以讓任意一人本命毀滅,修為暴跌!”
任真目光一顫,側身望向顏淵,終于醒悟到對方的真實意圖。
顏淵寒聲道:“我的本命字也是拜他所賜,所以每天都提心吊膽,處在他的陰影之下。當年察覺真相后,我毅然擱置本命字修行,甚至不惜墮回三境,轉而修煉那滴水,縱使如此,依然難以消弭他的威脅。”
任真吸了一口氣,總算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你想讓我幫你毀掉天人爐,是為了解除夫子對你本命的掌控。”
顏淵答道:“你應該清楚,我雖然壓制修為境界,真實戰力早就達到八境,如果開戰,他殺不死我。所以這些年,他一直隱忍不發。但是,現在形勢已然不同,他離第九境越來越近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意思卻很明顯。
俗話說得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以前董仲舒之所以容忍顏淵的存在,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把握鏟除對方。
用不了多久,只要董仲舒踏入第九境,師徒之間的差距會瞬間拉大。屆時,顏淵將再無立身的希望。
形勢緊迫,隱忍多年的大先生,現在不得不卸下偽裝,搶先動手發難。
“此時毀掉他的本命爐,一舉兩得。不僅能阻止他邁入九境,同時又解除他對你的壓制,如此一來,你就可以放心破境暴升,顯露真正鋒芒了,對吧?”
任真淡淡一笑,他現在才明白,顏淵為何會一直停在三境,止步不前。
“夫子這個人,心胸狹隘,狡詐多疑,眼皮底下容不得任何強者。我很了解他的性情,所以一直苦心壓制境界,避免讓他產生危機感,進而對我萌生殺意。并且,越讓他摸不清底細,不敢妄動,我就越安全。”
說罷,顏淵仰天長嘆一聲。多少心酸委屈,盡付其中。
任真凝視著他的蕭索身影,面露憐憫,心里暗道:“可恥之人,也有可憐的一面。這對師徒之間的恩怨,恐怕早就辨不清對錯了。”
他沉吟片刻,說道:“我還有一點疑惑。既然你早就看破天人爐的秘密,為何不自己動手毀掉它,而是直到今天,才讓我出面幫忙?”
顏淵聞言,苦澀一笑,“你以為我不想?所有儒家法力,都對此爐無效,我畢竟是儒道中人,即便不修本命字,根基也同樣扎在儒家,無法跳出這個圈子。只有借助外力,才能毀掉它!”
任真頓時豁然。
諸子百家之力,皆可毀掉天人爐,而跌回四境的落魄劍圣,是顏淵最理想的合作對象,這樣既名正言順,他又不必擔心反被利用,失去對大局的掌控。
任真凝望著高大洪爐前不斷聚集的人群,問道:“我現在不到五境,實力弱得可憐,你確定我有足夠功力毀掉它?”
畢竟是一方圣人的本命物,摧毀起來恐怕沒那么容易。
而且還有一點,任真沒有說出口,他可不想假戲真做,真的把大量精血獻祭進去。
顏淵答道:“這點你可以放心。我會把那滴水借給你,混在你的鮮血里。到時候,你往天人爐里注入最強劍意,跟我的那滴水融合,合兩人之力,應該能把它摧毀。”
任真不置可否,問道:“如果我沒記錯,剛才你還提過,所有儒家法力,都對此爐無效。如此說來,你那滴水,應該另有淵源,并非儒門道法。它究竟是何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