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緣浮圖

章四十六 不是正途

章四十六不是正途

章四十六不是正途

向瑤被揭出這么隱秘的私事,竟然沒有失態,反而變換了一個表情,魅惑之色盡去,眉眼間似是情深意切,柔聲道:“不肖子孫,多有賴夏真人照看。”

“其實真人誤解人家今日來意了呢!不若為您細細分說?同者存,異者就依您如何?”

向瑤不愧是風月大道的翹楚修者,哪怕是上一刻說黑,下一刻說白,神情作態都是自然動人,令人絲毫生不起厭惡之心。

她又審時度勢,立刻拋出了這樣一個充滿誘惑力的提議,像是只要夏平生一點頭,就會將“花神殿”所有布局雙手奉上,著實是一個“雙贏”的好點子。

對于任何一個勢力來說,盟友和對手都是變化的,而且很大可能還是相互轉化的。

說到底“花神殿”并未在明面上給“天工開物”造成什么損失,因此吃不掉對方,但又有利益需求,轉而尋求結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夏平生卻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只道:“說完了?滾!”

頓時樹林草海瑟瑟而動,風中低低的呼嘯聲壓抑而充滿危險,緊接著四周不斷傳出慘叫。

向瑤吃了一驚,轉頭看見幾名手下被地面鉆出的藤蔓纏住。

那些藤蔓爬上人體的速度極快,一根小枝條搭到肌膚,就有十多根發狂般地撲來,任你用刀兵還是法器,根本沒法清理干凈,片刻就將人體纏成線團。

最可怕的還是碧綠藤條上泛起血紅光芒,就像人體血脈的脈動般,飛快傳遍所有藤蔓。而那些人露在外面的手腳則是迅速失去血色,變得慘白灰淡,片刻后,就肌膚皺褶萎縮。

廣場之外,新綠般的光點再次爆發,向外擴展。這一次擴展之勢毫無停歇之意,不但壓住了燕府七彩琉璃般的防御大陣,還在向外界沖去。

什么樣的強者有如此的可怕力量?!

“天位……”向瑤喃喃著,臉上所有媚意都一掃而空。

然而這又說不通,天位真人必然在浮圖榜上有名,夏平生無論姓、名、外貌還是神通,沒有一個是對得上的。

如果說之前夏平生的神通具象讓她一見之下就預見到了會輸,現在則是讓她發自內心深處地感覺到了無法抵御。

她忽然心生恐懼,隱約意識到,若再這樣下去,不僅這一處無功而返,而且整個大局都將通盤崩潰。恐懼之心一起,就再難輕易壓下。

向瑤自己就是惑心的大師,當然明白這種念頭升起,已無斗志可言。況且夏平生若真是天位真人,哪怕召集現下城里所有的“花神殿”強者都不是他的對手。

而有可能與之抗衡的人,剛發來那段傳訊,顯然不會走上前臺,更不可能出手。她搖搖頭,身形驀然從原地消失,沒再看一眼小廣場上的手下。

夏平生既然開始殺人立威,救是不可能了。

此刻大部分人都在藤蔓中掙扎,偶有一兩個站在死角,沒被第一時間纏住,還在亡命狂奔。

府邸各處的黑衣人隊伍都在如潮水般退卻,混在他們中的管事也一起離開。燕府的修士們仍然處于不知所措的狀態,沒有攔截,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干什么。

直到護府大陣緩緩平靜下來,翠綠光點也一并消失,所有人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關府門,各歸其位,戰后休整。”

眾人這才像有了主心骨般,迅速動起來。“逢魔時刻”的戰事剛剛結束,傷員安頓、兵器修補、分行安撫等等,堆積如山的庶務等著他們去處理。

既然天塌不下來,那么眼前手邊的事情就還是得好好完成。至于那些跟著黑衣人走的管事,空出的位子總是能夠填補的。

夏平生直接在外院的一處排屋前落下。

這里是燕府大管事級的休息場所,分內外兩進,外面設了賬房、大客廳、花廳、庫房,內進則是一個個小套間,供大管事們臨時住宿。

府內方才遇變,雖然最終沒有打起來,可那內外勾結的苗頭是瞞不了人的。

“天工開物”十多名大管事,此刻在大客廳里聚了有一大半,里面很多人還是剛從城外或城內戰場下來的,身上裹著繃帶。

廳里氣氛詭異,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可以說是心懷鬼胎,也可以說是相互提防,越是心中沒鬼的越緊張。要知道,內亂時候,第一個被干掉的就是沒有拉幫結派的。

夏平生也沒進屋,只站在大廳門口,向里面看了一圈,就負手朝后面去了。

大管事們在夏平生現身的時候,齊刷刷地跳起來,這時一句話沒得,不由面面相覷。

有人就問:“夏老這是什么意思?”

有人道:“大總管方才好像已經下令了。”

又有人恍然道:“對!對!對!戰后休整嘛!”

再有人對眾人拱了拱手道:“藥房是兄弟所轄,現在肯定是吃重的部門,在下先走一步了,不去看著不放心。”

余者互相看看,跟著一哄而散。哪怕里面存在別有心思之人,也得換個地方再議,和夏平生站在一個院子里搞密謀,是生怕敗露得不快嗎?

大管事的套房都是外書房、內寢室的格局。

整個內進院子,只有胡東來的房間里有人。

面朝院落的書房窗戶半開著,可以看見桌前有人在揮筆急書。

胡東來并沒受外界一絲干擾,正在書寫一本厚厚的產品目錄冊子,手邊桌上摞著高高的資料,比他坐著的個頭還高。

胡東來聽到有人來,先寫完最后一個字,將筆放到架子上,再站起來相迎。

他躬身道:“夏師。”然后轉頭看看桌上那一堆,解釋道:“夏季的‘珍貨會’馬上要召開了,雖然最近事情多,可貿易盛會也是匠府的年度大事,我就先做些案頭工作。”

胡東來說得從容不迫,再加上他本就面貌俊雅,風度翩翩,任誰見了也得贊一聲青年才俊。

夏平生看了他一會兒,淡淡道:“他人呢?”

胡東來沉默了一下,聲音轉冷道:“如果您問的是府主,他在戰后并沒回來過。”

夏平生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胡東來忽然沖到門口,大聲道:“夏師!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如他好?!”

夏平生轉過身,看進他眼中,緩緩道:“方向錯了,再努力也不是正途。”說罷,身形就從原地消失了。

胡東來愕然,愣在原地。

燕府高墻外,夏平生的身影突然從半空中出現,然后對著身側一處虛空道:“出來吧。”

付明軒通身劍意繚繞,氣息冷若冰雪,他尚未從這一境界中退出,看見夏平生,也只近乎地漠然地問:“大郎不在府內?”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道:“原來是‘小有門’的。汝門講究不拘天性,萬法歸宗。然而法若無度,即為無法。你走這無情殺戮之道,不要忘記本心和規則才好。”

付明軒眼中漠然緩緩散去,恢復了向來的溫文謙和,躬身道:“謝前輩教誨。城里太亂了,您可知庭哥兒現在何處?”

夏平生搖搖頭,道:“且找一找吧。”

涂家老宅和城主府實際上是一條大道兩側的兩個街區。涂家穩居城主之位近百年,兩片街區愈發融合,到了如今,只有一些象征性的邊界存在,于是成就了一條全稱最長最繁華的大街。

現在往日恢宏的街道大半陷入了火海。

護府法陣不知道是被打破了,還是根本沒能啟動,一點法力波動的跡象都看不見。

反而進攻者所持遠程武器都是加持過的,就像巷道中伏擊封意之的那些連珠弩,落地之后還會引動法力爆炸,對于明顯防備不足的涂家守衛來說,殺傷力極為可怕。

入侵者同樣是一群紅巾蒙面的黑衣人,他們攜帶的兵器明顯是用于群戰的,清一色馬刀加上遠程法器,比起涂家的修士,單體戰力并不占優,可結陣攻擊時候,簡直是一面倒的屠殺。

從高處看戰場全貌,可以發現黑衣人的主要目標不是城主府,只分出了小隊騷擾,主攻方向是涂家老宅。

涂家外圍的守衛已經潰退。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怕被合圍,都不清掃周邊崗哨,就直接向中線推進。

封意之面如沉水地站在一處樓房廢墟上,望著前方混亂的戰場。

他本想將燕開庭送去安全地帶,可是脫離巷道后,才發現這場截殺恐怕不是沖他個人來的。涂家的戰火讓他根本沒有時間把人送回燕府。

而附近視野所及的街區并不全是安靜的,也不知道哪里還有埋伏。燕開庭對付普通修士綽綽有余,可他此時左肩傷得不輕,只要再遇上閔洪或羅勁任一人,就是兇多吉少。

封意之理了理打斗中扯亂的衣物,將陌刀擒在手中,轉頭看了一眼燕開庭道:“跟緊我,如果閔洪或羅勁出現,千萬不要逞強,能逃就快點逃。”

燕開庭卻道:“要躲開的不止他們兩個吧?這邊戰場沒人坐鎮?”

封意之一臉捏到燙手山芋的表情,“所以,燕府主,求您千萬保重!別到時候涂家沒被這些兔崽子拆了,反而被夏平生拆了!”

燕開庭好奇地道:“夏師那是生發萬物之力,比不上你‘江湖夜雨’刀意的殺力吧?”

封意之牙疼地“呵呵”道:“他能拆掉半座玉京。”

這時封意之陡然神色一肅,連招呼都不及打,就向涂家老宅的一角投身而去。

燕開庭略一注目,也是臉色微變,那里有兩撥人正在激斗,看衣著竟然都是涂家人。

而其中一柄刀最為醒目,那刀身比標準尺寸略窄且長,舞動起來寒氣猶如霜花,會凝出朵朵實體,正是涂玉永的“冰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