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先祖余蔭
燕開庭身形緩緩浮上半空,伸手握住那枚玉玦,在掌中輕輕摩挲。片刻后,他落回地面,任由那枚玉玦留在原地。
燕開庭環視一下房間,然后向外面打出一張傳訊符。過了一會兒,李梁等幾名長隨匆匆趕來。
燕開庭將書架上的一些書籍指給他們看,吩咐他們小心拿下打包,里面還包括幾件貴重的玉片冊。
當一陣忙亂過后,書架上空了一半,燕開庭看著覺得一陣神清氣爽,對長隨們揮揮手道:“你們出個人,把東西送去給胡管事。不用多話,放下就走,他不收的話,就扔他門口。”
眾長隨一頭霧水,不過他們早習慣這位爺不按常理出牌,燕開庭的指令說得足夠清楚,照著辦就是了。
待眾人全都退出去后,燕開庭瞥了一眼還在門口磨磨蹭蹭的李梁,道:“什么事,說吧?”
李梁望著瞬間空曠的書架,一臉心痛地道:“爺,這可都是好東西,就這么送給那姓胡的了?!”
燕開庭干脆利落地道:“爺不喜歡的東西就是垃圾。說事!沒事就出去!”
李梁下意識地一回頭,見房門已經關上,還不太放心,走了兩步,湊近燕開庭道:“爺,您知道,現下客院里住著一個貴人嗎?”
燕開庭瞇了瞇眼。
李梁順溜地道:“聽說是南邊來的,最厲害的兩個匠府之一,‘冶天工坊’的少主。齊雄那老家伙不是東西,這樣身份的貴客來府上,居然他就自己接待了!爺,您可不能就這樣讓他露了臉去,不然外邊人都不知道‘天工開物’姓什么了!”
燕開庭睨了他一眼,“你那兒來的消息。別成天里到處竄,那幾個大管事的白眼還沒吃夠嗎,客院也是你能去的地方?”
李梁不以為意,喜滋滋地道:“嘿,您放心,我行事當然都老老實實踩在規矩上,不對,是踩在規矩里!不會讓那些家伙抓到把柄。是我相好的,她奶兄弟的小娘子的鄰居給外院送什么……南貨來著……”
燕開庭聽到這七彎八繞的關系就一陣頭疼,打斷他道:“好,我知道了。”
李梁立刻有眼色地告退,他剛走到門邊,燕開庭又叫住他道:“血潮已現,估計明天就全面備戰了,你不出外勤,老實點待在府里,也不要到處走動,也告訴他們幾個一聲。”
李梁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燕開庭走到書架前,將剩余的書籍和玉冊一本本拿起來,翻上一翻,再規整擺齊。這一收拾就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將最后一冊放好。
燕開庭這時忽然想起,還沒將今晚發現那些外來人的事向夏平生報備,于是又摸出一張傳訊符,將看見“花神殿”向瑤、“七步瘴”姜回、“捉云手”羅動等外來強者的情況簡單寫了幾句。
這道符文會留置在夏平生的洞府大門上,他明早一出來就會看到。
做完這一切,燕開庭長長伸了個懶腰,向后靠入椅背,閉目養神。居然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在桃花心木的包圍中,燕開庭這一覺睡得格外深沉平靜。等他醒來時,“嗤”地一聲跳了起來,脖子疼得好像要掉下來!
燕開庭又揉又捏了好一會兒,不斷晃動腦袋,總算將渾身快僵硬了的筋骨活動開來。他轉頭向窗外看去,眼色不由沉了一沉。
窗外天光不灰不白,說不出的怪異。
燕開庭沒有急著拉開房門出去看個究竟。他先將這間屋子的法陣中樞從半空間里拉出來,滴入自己的血液,取得修改權限。
此刻他方才發現,要對這個法陣做完全控制,只有血液并不夠,還要加入赤陽地火的氣息來激活。
最后燕開庭盯著虛空中浮現的一個船舵般的圖形看了半天,將“泰初”從識海中召出來,保持著與船舵中軸同樣的大小,試探著放上去。
船舵立刻滴溜溜轉動起來。
燕開庭不由恍然,隱約猜到這么多年,為何木屋的法陣沒被改造過。
當初向駿生的權限應該是燕母給予的授權,那權力估計已算最頂層的一級,不僅能夠完全運轉法陣,還可以再次對外授權,唯獨不能改動法陣本身。然而改造不了法陣,也就沒法排斥燕家骨血進入。
如此想來,主府工坊核心的法陣,應該也是同理,所以燕開庭才能在那幾個重地來去自如。
面對如此先祖余蔭,燕開庭心中百感交集。他記得自己曾問過夏平生,什么是因果?
大陸上所有靈級以上事物,無論人造的兵、器,還是自然孕育如赤陽地火那樣的靈物,乃至于所有身懷道種的生物,都存在因果。
那實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
這倒不是說單純的殺滅生靈,就會招來因果。而是要成就因果之契后,才會既有影響,亦有反噬。
最常見的就是道侶之契。這可比凡俗的夫妻關系對姻親的影響大得多,而且是直接作用結契者本人身上。
道侶契成,意味著從此在道途上,一榮俱榮,一枯俱枯,至死都不能斬斷因果。因此,在修士中,夫妻多,道侶少。沒有多少人有勇氣,將整個大道前途都送到他人掌握中。
還有就是靈魄之契。就像“天工開物”標志性的“赤陽地火”,被燕家先祖收服后,實質上是與燕家血脈結契。又如“泰初錘”這樣的靈兵,一旦被煉化成本命兵器,就是與本命修者成契。
靈魄之契雖不如道侶之契那樣嚴重,可也是生死都會有影響的大因果。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殺人奪寶者,要承破契的因果。
那個因果可能是殺人者無法與靈寶結契,反便宜了他人。也可能靈寶雖是輾轉得來,修者并未沾血,卻被殘留的因果,放大了某次晉階障礙,結果一卡經年。更有可能是陷入險地之時,靈寶莫名引動大兇,代他人承受了因果。
如此一來,雖說修士之間搶資源,殺人奪寶是常態,但要對有主的靈級以上寶物出手強搶時,人們反而會謹慎起來。
強行斬斷他人的靈魄之契,首先要考慮能不能斷干凈,要承受多大因果,其次靈魄失主后會徹底驚醒,還得考慮是否能將它降伏。
這樣一來,夠格的下手者,至少得是真人以上,還不能是很水的那種。再對比一下,強行破契要承受的因果,有點前途的修士還不如自己去探索秘境,收服無主靈魄,來打造自己的適合兵器。
而燕開庭向夏平生詢問何謂因果的時候,正是剛與“泰初”結契。
夏平生的解釋是,道途艱難兇險,磨礪成就者萬不存一。
若全無規則底線,一味強者生弱者死,毫無顧忌地掠奪,那么原本有潛力登臨浮圖的新生道種,恐怕一個都活不到成長。長久以往,就是完全的毀滅。
破契的因果,可以看做建木對九州的約束,對未成長種子的保護,也是神木生發萬物、生生不息的本能。
空中轉動的船舵終于停了下來,泰初錘落回燕開庭手中,整間書屋的法陣也重置完成。
燕開庭收回思緒,按步就序地將法陣中樞歸位,拉上頭頂鮫綃,遮住垂棘之璧的光輝,然后走出門去。
今天的太陽沒有升起,整個天空不復昨夜的磚紅,而是全然的鉛灰色,就像暴雨前夕的云低沉地重重扣在城市上空。
但是在這樣的灰霾之下,天光卻并不黯淡,世界是亮色調的,除了沒有人們熟悉的陽光,仍不會錯認已是白天。
這是繼血潮之后第二個異常天象,意味著這片大地的空間正受到來自界外的影響。世界壁壘能堅持多久才出現裂縫,縫隙大小,都與魔物來犯的嚴重程度息息相關。
整個城市都已經從睡夢中醒來,投入到緊張忙碌的備戰中,氣氛免不了有些壓抑,就連街道上的喧嘩都比平日里要低許多。
燕開庭神識擴展了一下,發現夏平生應該已經收了他昨晚的傳訊符,但沒有回消息。于是燕開庭也不去打擾他,徑自回自己的院子梳洗、換衣、吃早飯。
城主府的牌令沒到中午就傳到了燕府,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堆慣常的資料。
燕開庭不管其它,只把協防強者的名冊拿過來看。
上面沒有“花神殿”的任何一個名字,“北羅峰雙雄”卻是在上頭的,與他們名字列在一起的,還有數個也是來自黑水西邊的強者。
除此外全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散修,大部分都沒到上師境,應該是恰好旅行經過玉京,目的地尚遠,并非趕一趕就能到,又不想冒冒失失在“逢魔時刻”跑到荒原上去,相對而言,城市里安全許多。
燕開庭看不出什么其它東西來,就又給夏平生發了一道傳訊符。
這次沒一會兒就接到了回音,夏平生在前院已清點完要帶走的人,吩咐他自便。
燕開庭捏著紙鶴外型的回符,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參加御魔的戰斗。
玉京城上一次“逢魔時刻”是五年前,燕開庭那時候十六歲,剛到可以參戰的年齡。但他當時與泰初融合不滿一年,祠堂之夜的后遺癥極為嚴重,晚間常被大火和殺戮的雜音驚醒。
燕開庭最后只留在燕府坐鎮,并支援本街區。不過“天工開物”的主府法陣何等強大,比城市的大陣有過之而無不及,結果僅看見幾個魔物的影子,碰都沒碰到,就被守衛們滅了。
當然事后燕開庭被涂玉成大大嘲笑了一番,兩人因此打了好幾架,就不用提了。
燕開庭搖搖頭,站起來,感覺自己胡思亂想就是閑的。于是當機立斷站起身,大步走出門去,也不帶人,徑自往城市陣眼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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