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節你找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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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
一個身穿白色浴袍的老人走出來。他個子不高,大約一米六五,頭上光禿禿的,稀疏的毛發距離上一次理發顯然隔了很久,就像被頑皮孩子吹掉了不少小降落傘的蒲公英,仍然還有少部分在青暗色的頭皮上頑強挺立著。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剛洗完澡,浴袍胸口敞開,腰帶松垮垮的,可以看見里面被皮膚繃緊,一根根凸顯出來的肋骨。
看到廖秋的時候,老人愣住了:“你……你不是酒店服務員?”
很正常,任何服務員都不會在上班時間穿著黑皮夾克衫。而且廖秋不是一個人,他身后還站著兩男一女,都穿著深黑色的警察制服。
廖秋很有禮貌:“請問,你是不是鄭康堯教授?”
老頭收起了之前的心思。他顯得很緊張,左手死死抓住門板后面的扶手:“……對,我是鄭康堯。”
他隨即問:“你們是誰?”
廖秋臉上帶著善意的微笑,他抬頭看了一眼房間內部:“能進去談嗎?站在這里不好,來來往往很多人都能聽見。”
鄭康堯眼睛里充滿了警惕,他絲毫沒有放這些人進去的意思,雙眼緊盯著站在面前的廖秋:“你們是誰,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廖秋也不再隱瞞,直接表明了來意:“我有幾件事情想要問問你。”
說著,他從上衣內袋里拿出自己的證件,用拇指和中指靈活地打開,出示給對方。
鄭康堯是大學教授,這類證件的真偽,他當然可以判斷出來。何況廖秋身后還跟著三名警察,如果是騙子,他們的首要目的應該是進入房間,而不是站在外面。
其中一名警察拉開公文包,拿出托板和筆,就這樣用手抬著,顯然是自己說什么,他就會記錄下來。
鄭康堯覺得心跳得厲害,他咬了咬牙,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緩:“你想問我什么事情?”
廖秋很平靜:“你認不認識中央美術學院的蘇恒聯教授?”
這問題的答案無法隱瞞。鄭康堯陰沉臉,緩緩點頭:“認識。”
廖秋又問:“你們是不是接到北寧省平陵市的邀請函,請你們對莫高窟北面新發現的北魏石窟遺址進行修復工作?另外,你看看這個。”
說著,他從旁邊一名警察手里接過一份文件,遞給鄭康堯:“具體的時間,以這份文件上的為準。”
文件鄭康堯很熟悉。他之前就看過,而且不止一次。那是平陵市府早在兩個月前就發給自己的邀請信,也就是在第一次壁畫修復以前。當時來到這里的人不多,只有考古隊的幾名專家,負責壁畫修復的只有自己和蘇恒聯。關于那座北魏遺址,很多情況是在那之后才逐漸明朗化,相關的計劃也是后期制訂,然后實施。
算起來,這次是自己第二次來平陵。
“是的。”鄭康堯回答的很干脆,他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撒謊,更不可能隱瞞:“我和蘇恒聯同時接手了壁畫修復工作。他帶著他的學生負責一號窟,我和我的人負責二號。”
廖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也沒有收回那張文件的意思:“那么,你知不知道蘇恒聯教授現在在哪兒?”
一絲慌亂的目光在鄭康堯眼睛里瞬閃即逝。他很好的掩飾住了惶恐,語音平靜,整個人看起來很是鎮定:“我怎么知道,他的腳又沒長在我身上。”
廖秋仔細觀察著他臉上的每一絲變化:“我剛從平陵市府那邊過來。鄒齊生鄒市長說:是你告訴他,蘇恒聯教授已經離開平陵,搭乘飛機返回燕京。”
有人證明,這種事情就算是想要抵賴也不可能。鄭康堯輕輕點頭,面皮繃得很緊:“沒錯,這的確是我對他說的。”
廖秋的問題步步緊逼:“你親眼看到蘇恒聯教授上了飛機?還是你送他到了機場?”
“我只是看到他返程機票上的時間,還有航班號。”鄭康堯回答得滴水不漏,理直氣壯。
“機票?”廖秋皺起了眉頭:“現在都是在網絡上訂票,到了機場以后換成登機牌。鄭先生,你是什么時候看到蘇恒聯教授機票的?”
“酒店房間是平陵市府安排的,那時候我們住在一塊兒。”鄭康堯說得有理有據:“我和老蘇是老朋友了,這次一起過來,他還是保持著從前的習慣,下了飛機就把返程機票打好,帶在身上。很多年了,他一直這樣做。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他自己,或者他老婆,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廖秋為不可察地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隨即松開。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也就是說,你沒有親眼看著蘇教授上飛機?”
鄭康堯點點頭:“是的。”
他立刻補充了一句:“他已經買好了飛機票。我那天回酒店,敲了他的門,結果沒人開,那就肯定是走了。”
廖秋搖搖頭:“我問過酒店總臺,房間是平陵市府接待處給你們訂的,時間一直開到這個周末。蘇教授的房間與你的一樣,都是同樣的標準。考慮到你們晚上可能會回來休息,所以房間就一直保留,沒有撤掉。關于蘇教授的那個房間,服務員每天都會進去打掃,卻一直沒人回來住。”
鄭康堯不禁啞然失笑起來:“這個老蘇,也太糊涂了。酒店房間退都不退就走了。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一定要拿這件事情好好說說他。”
看著他這副模樣,廖秋的眼睛微微瞇起:“對了,剛才忘了問,鄭教授你的壁畫修復工作,進行的怎么樣了?”
“我覺得這個問題用不著回答。”鄭康堯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慌亂,他很冷靜:“你應該去遺址現場親眼看一看,事實最有說服力。”
說到這里,他沉下面孔:“好了,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全都是些無聊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們這樣做到底想干什么。我最近一直在工作,非常的累,我現在想要休息,再見。”
“先等等!”廖秋喊住他:“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鄭康堯停下正在關門的動作:“說吧!但是我得提醒你年輕人,我的時間不多,也不是任何問題都能給你想要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蘇恒聯教授在哪兒?”這是廖秋最后一次給他機會。
“我怎么知道?”鄭康堯想也不想張口就說:“這個問題你應該找警察,他們可以幫你找人。”
說完,他轉過身走進房間,用力關上房門。
杭子琪覺得自己快要餓死了。
蘇恒聯畢竟是上了年紀,他奄奄一息,靠在石壁上,連話也說不出來。周嘉林與老師之間很熟,他皺著眉頭看了蘇恒聯很久,才發現對方好像是在說話,只是聲音很小,必須湊到近處才能聽見。
“……嘉林……你們……要不,先把我吃了吧!一定要撐下去,會有人來找我們的。我……我是不行了,但是你們不一樣。都怪我……非要,帶著你們來到這個地方。我老了……肉還是可以吃的。照這樣拖下去,我……我肯定撐不住。就這么說定了,等我不行了,你們先吃我……熬一熬……”
應該是很悲傷的一件事情。聽起來很感動,讓人在最后的時光中感受到被關愛的溫暖。
林曉生沒心沒肺的笑聲,破壞了所有的氣氛。
“老師,我不吃人肉,而且你也不好吃。”林曉生“嘿嘿嘿嘿”的笑聲在空蕩蕩的石窟里引起陣陣回蕩:“你自己都說了,老了……不好吃啊!對了嘉林,古時候那個故事是怎么說來著:兩個狠人遇到了,就找了家酒店,用刀子割腿上的肉,自己吃自己,最后兩個傻瓜都死了……哈哈哈哈!”
他被餓得有些癲狂,但出發點是好的。活躍一下氣氛,至少大家不會那么悲傷,也忘記了難過。
蘇恒聯虛弱細抬起手,指著林曉生,“你……你……你……”說了半天,后面的話,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他被氣壞了,也被氣笑了。
周嘉林把蘇恒聯扶著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勸道:“老師你想多了。我們幾個再怎么樣也不會走到哪一步。你之前不是說了嘛:要有耐心,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蘇恒聯滿是皺紋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一絲苦笑:“都快餓死了……等到有人發現,咱們幾個恐怕已經變成了骨頭。”
信念會隨著時間流逝一點點消失。蘇恒聯其實是個樂觀主義者。只是嚴酷的現實讓他實在笑不起來,必須趁著自己意識清醒,沒有餓壞腦子,早早把后事安排好。
他看過不少探險筆記,知道海難生存者抽簽吃人的規矩。蘇恒聯想得開:死了也就是一具臭皮囊,不如發揮點兒最后的作用,讓弟子們吃個飽,活下去。
想著想著,就產生了幻覺。
他聽到墻壁上傳來“叮叮咚咚”之類亂七八糟的聲音。
像是工程機械,還有很多人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