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節同學飯局
戴志誠沒有加入這些雜七雜八的討論,他現在心里燃燒著熊熊火焰,腦子里卻冷靜得令人畏懼,輸入文字速度飛快:“說真的,謝浩然讓我覺得很驚訝。從開學到現在,他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他根本不需要對群里同學提出的各種問題進行解釋,只是用平淡簡單的字句引發思考。
回應的消息很多,非常強烈。
“老戴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謝浩然入學時候的分數很低,在班上排名倒數。”
“他開始的時候連續好幾次測驗不及格。要不是這樣話,老螺螄(羅文功)也不會把他安排坐到教室最后。”
“謝浩然好像那個時候所有科目都不怎么樣,經常被罰站。我記得音樂老師說他沒天分,陶老師也沒讓他加入美術興趣小組。”
“那張墨牡丹很可疑哦!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畫的?”
“人家現在都已經得獎了,你還在這里說個屁啊!人家有的是錢,從外面找人買一張,再寫上他自己的名字難道不可以嗎?”
“沒聽說過謝浩然家里有錢啊?”
“你是從石器時代來的嗎?你沒看報紙上說三旗村那塊地方要拆遷嗎?我三舅在區房管局。謝浩然他們家就在三旗村。聽說那里的拆遷戶這次最少也能拿到兩百萬以上。別說是買張畫了,就算是買輛豪車當街砸了,那也跟玩兒似的。”
信息交流的重要性就在于此。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知道真相,只要掌握了少許線索,集合眾人思維就能接連不斷對缺少的部分進行補充。就像一個用碎片拼合而成的球,盡管大家都知道它應該是標準的圓形,也會按照這個固定邏輯將最后的拼合形體盡可能使其完整。但是在拼合過程中,有人使用的材料是皮革,有人使用了陶瓷片,還有人使用了碎玻璃。
虛假與真實之間的區別就在于此。遺憾的是,眾多參與拼合的人們,對此毫無察覺。
戴志誠用熾熱的目光盯著手機屏幕。群里的信息刷屏速度非常快,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功勞。如果是換了一個人同樣的消息,絕對不會引起如此熱烈的討論。
每個人對事物的關注重點都不一樣。話題很快分成了兩部分。第一:謝浩然究竟是不是那張墨牡丹的真正作者?第二:謝浩然這個令人羨慕的拆遷戶到底有多少錢?
沉默中的戴志誠很滿意。微信聊天就是有這個好處。用不著說話,但是能夠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完完整整顯現出來。沒人會看出這是一個陰謀,也沒人能察覺出自己的真正用意。
“羽衣霓裳”一直沒有發言。她好像早早就睡了,要不就是在忙碌著別的事情。這不奇怪,高一三班這個班級聊天群里最活躍的那部分人,永遠都是成績中等,或者是中等偏下。像戴志誠與柳怡霜這類成績拔尖的優秀生,從來都只是偶爾插上幾句,每次聊天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鐘。
抬起頭,戴志誠看見對面黑沉沉的窗戶玻璃上,映出了自己模糊得意的笑臉。
柳怡霜果然是一個講求實際的女人。之前還在為謝浩然說好話,等到自己拋出“謝浩然也許不是墨牡丹真正作者”這個話題,群里諸多同學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她立刻偃旗息鼓,不再說話。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是戴志誠敢用任何東西打賭:柳怡霜現在就跟自己一樣,眼睛盯著手機屏幕,關注著一條條刷屏的信息。
手指觸摸到手機側面的微小凸起,用力按下去,屏幕上“關機”選項。帶著說不出的滿足與快樂,戴志誠關掉手機,從書桌前站起。
他現在想要從房間里出去,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喝一杯,然后刷牙睡覺。
戴志誠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網絡并非專屬于自己,也不是專門為自己所在的這個班級群服務。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朋友。相互之間認識,或者是不認識的人交替重疊,形成了一個個獨特的朋友圈。
比如甲認識乙,乙認識丙,但是甲與丙之間曾經是小學同學。這樣一來,就繞開乙形成一個由甲和丙構成的朋友圈。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私密對話過程中,乙永遠不會知道這兩個朋友背著自己說了些什么,也不會明白對話內容將對自己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在這個夜晚,在這座城市里,很多事情都在同時上演。
在滇南餐飲界,“澤林會館”的名氣很大。據說這里的廚子師承很不一般,都是從國務院“炊事班”里退下來的老人。當年由他們操辦的國宴招待過尼克松,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吃了也是贊不絕口。那時候還沒有升格成為國王的西哈努克癡迷于中餐,每次訪華必到那里享用幾道專門為他準備的精美菜肴。
超豪華的“天品”包間里,蕭林遠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端起做工精美的細瓷青花茶碗,帶著專屬于文人的優雅慢慢抿了一口。
“好茶,這至少是十五年以上的陳普洱。”他在品茶這方面的功夫頗為獨到,舌尖與溫熱的茶水剛一接觸,立刻就能判斷出那股特殊味道。
“呵呵!我知道老蕭你喜歡這個。所以專門托人從茶廠里給你弄了幾塊陳年老茶。喏,都擺在你后面的那張桌子上。一會兒走的時候,一定要記著帶上。”
戚建廣沒有蕭林遠的個子高,卻比身材干瘦的蕭林遠強壯。他屬于那種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的民營企業家,早年間在國營酒廠里賣力氣翻酒糟,后來籌了一筆款子,趁著國營酒廠效益不好的機會,將整個廠子盤過來,成為自己名下的產業。
雖然兩個人是小學同學,可是蕭林遠從心底看不起戚建廣。小學畢業后戚建廣就輟學了,蕭林遠卻是正兒八經的本科畢業。無論知識還是學歷,蕭林遠都能碾壓戚建廣。
風水輪流轉,曾經是這樣,現在卻不是這樣。
戚建廣把經常經營得風生水起,早在好幾年前,就打出了“南林香”這個品牌。去年同學聚會,大家說起來才赫然發現,戚建廣的綜合財力非常雄厚,已經成為了當年同學里最有錢的男人。
每次想起這件事,蕭林遠都覺得酸溜溜的。骨子里仍然有著專屬于文人的冷傲,卻也對戚建廣輕輕松松就能大把摟錢的能力很是羨慕。
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戚建廣這個闊佬級的家伙,居然會邀請自己到“澤林會館”這種超豪華的地方吃飯,而且所費奢靡。
滇菜當中最有名的莫過于“汽鍋雞”。別看美食節目上把汽鍋雞說得神神叨叨,工序復雜,其實這道菜尋常人家也可以做。只要在街市上買一口特制陶鍋,再將雞肉斬成小塊,加上蔥姜,用水蒸法燉夠時間,自然是肉爛湯鮮,美味十足。
金錢的魔力在于能夠把普通事物變得身份超然。蕭林遠吃過的汽鍋雞多了,可是今天這道菜剛一入口,他頓時發現其中的妙處與不同。雞肉嫩滑非同尋常,湯汁的濃鮮也遠遠超過以往味道。喚過服務員仔細詢問,蕭林遠才知道燉湯的雞飼養方法非常獨特,與神戶牛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另外就是在湯底配料的方子,那是人家精研對比了數千次以后才得出的最佳搭配。
仔細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能夠端上國宴餐桌的菜,自然是不同凡響。否則普通廚子與頂級御廚之間,還有什么區別?
一頓飯,五千元。
蕭林遠吃得很開心,感慨于有錢就是好,也想要在這難得的美食環境里多呆一陣子,就從下午七點多一直坐到現在。
白凈光滑的臉上釋放出舒緩。蕭林遠又抿了一口茶,從眼鏡片后面斜睨著坐在對面的戚建廣,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老戚啊,你把我弄到這兒來,只是說老同學很久沒見面一起吃個便飯……瞧瞧這一桌子菜,就算是再來十個人也吃不完。說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蕭林遠沒喝太多酒,他腦子很清醒————五千元的飯局,身后小桌子上那些陳年普洱至少也值兩萬塊。這還是他知道市場價格與茶廠價格之間區別得出的數字。一下子拿出這么多,對方顯然是有求于自己。
戚建廣襯衫領口敞開著,露出掛在脖子上的粗大金項鏈。他酒量好,喝的也比蕭林遠多,說話中噴吐著濃烈酒氣:“老同學,我是真有事情要求你。”
笑意在蕭林遠臉上持續著,同時摻雜著疑惑成分:“你這話就真是讓我糊涂了。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不做官,二沒權勢。我能幫你什么?”
這的確是實話。
戚建廣偏頭朝著緊閉的包廂門看了看,把椅子朝著蕭林遠那邊挪了幾公分,壓低聲音道:“老蕭,我可是聽說了,這次省里舉行的書畫國粹大賽,你是其中的一個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