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如墨。

飛天獎向來輝煌，本次宛若金錠的頒獎舞臺露天搭建，兩層樓高的屏幕往左右延伸，形狀宛若一對翅膀。

一身黑色西裝的曹一方瘦長而挺拔，他站在大舞臺的中央，從遠處看去極其渺小，但又讓人覺得，他如同站在世界中央，傲視群雄，桀驁狂狷。

這是他一貫給人的刻板印象。

實際上，曹一方雖然確實是習慣性的高姿態出境，但今時今日，此時此刻，他的感覺并不好。

從他的名字出現開始，他就能隱隱感受到那種不受待見的氛圍。

上了舞臺，接過獎項，說了幾句話以后，黑壓壓的嘉賓席發出似有似無的丁點掌聲。

舞臺上的燈光太炙熱，后背微微有點發燙出汗，從他的視角看出去，完全看不清楚臺下眾多嘉賓的面部表情。

抒情的輕音樂在場間飄蕩。

主持人和兩個頒獎嘉賓，還有舞臺上作為陪襯的人形道具遠遠的站在兩側。

他忽然就覺得索然無趣。

方才因為些許激動而涌現的所有話語，此刻都隨著心情的平復而漸隱散去，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簡單的表示了一下感謝，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后，最后唯一說的一句真心話，“謝謝老田，謝謝田安邦老師，沒有你夙興夜寐的幫助，偽裝者劇本一定是青澀的、稚嫩的，一定沒有機會得獎，這個獎項是我們共有的獎項，感謝你的幫助。”

說完之后，他便微笑揮手，走下了舞臺。

主持人似乎有些詫異，沒有料想到曹一方今天說得這么簡短。

但女主持還是感情豐沛的背著稿子。

全場看起來最熱情的莫過于主持人，她用抑揚頓挫，感情豐富的播音腔，面對著鏡頭繼續感慨：“從來沒有什么簡簡單單的成功，創作是艱難而孤獨的旅程……”

男主持用同樣夸張的腔調附和：“是啊，文學創作也離不開師長，前輩的指點和傳承……曹一方如此年輕，第一部創作的影視劇作品就能斬獲編劇獎項，我相信他未來一定能給影視圈，能給廣大觀眾朋友們帶來更多的優秀作品！”

曹一方在臺下經過眾多藝人，大都態度冷淡，只是面對鏡頭，微笑以示禮貌。

入圍藝人里也有他的老相識，傅翰林一直低調拍戲，如今實力漸長，雖算不得當紅明星，但也是年輕一輩的實力派演員，他坐在后排，滿臉興奮的沖他招呼，使勁鼓掌。

飛天獎是政府獎，現場氣氛莊重，領導排排坐，他不敢放肆喧嘩，倒是曹一方看到他后，心底一暖，湊過去捏了捏他臉：“又瘦了。”

傅翰林嘿嘿一笑：“為了拍戲減的。”

曹一方豎起大拇指。

等他坐下后，左右兩邊的同行跟他禮貌道喜，然后便也不再言語。

曹一方安靜的看完了這一場頒獎儀式。

視帝和視后都是資深老演員，獲獎的題材也都偏向現實、歷史、抗戰類，這都沒什么好說，曹一方當然也不會有什么憤懣不滿。

他最想拿的獎項當然是優秀男演員獎。

但是演技就像水，需要影視劇的好容器去盛，能盛多少取決于容易的大小和形狀，況且所有的電視電影節，頒獎典禮其實都不可能完全公允，其實都是有所偏好的。

神雕和龍門之類的武俠影視劇，幾乎不可能得飛天獎，偽裝者里他的戲份張力也不足以獲獎，但是同期對比下來，偽裝者的劇本的確堪稱優秀，而且政治正確，另外幾部頗有競爭力的影視劇，給他們分了視帝視后，優秀導演等分量更重的獎項，偽裝者拿個優秀編劇獎，倒也很符合分蛋糕的規則。

唯一不符合規則的只是他而已。

一個當紅演員。

一個太過年輕，性格乖張的當紅演員，拿了優秀編劇獎，只怕又要挨罵。

沉重的金屬獎杯，重重的蹾在木質寫字桌上，把伏案讀書的田安邦嚇了一跳。

老頭摘下老花眼鏡，瞄了眼面色不善的曹一方，“吃槍藥啦？”

曹一方往床上一坐：“這獎項送你了。”

“喲喲喲，得了便宜還賣乖。”田安邦吃力的收拾掉桌上書籍和手稿，拿過一張報紙，抖開一看，津津有味的念叨：“飛天獎歷史上最年輕的優秀編劇，標志著政府獎論資排輩的時代結束……”

“又不是最年輕的視帝。”曹一方哼哼唧唧。

田安邦知道他的不快來自哪里，“挨罵是正常的，挨罵說明你紅啊。”

曹一方掏出手機給他看網上評價：“關鍵是這都罵的什么鬼……有人說我感謝你的時候，說的是你，不是您，這個細節說明曹一方沒有禮貌不懂感恩……”

“還有人說，我發言太簡短，搞的好像很不重視獎項的樣子，讓其他沒得到獎項的老編劇更難受……臥槽，之前說我話太多，作來作去搏出位搏曝光的也是他們，我說多說少都是個錯唄？”

“還有還有，之前就有人說我不是自己寫的，是別人代筆，現在我感謝了你吧，好了，他們干脆直接說是你幫我寫的，我就掛個名。”

田安邦乏力的笑了笑：“那這么滴，我再發表個聲明，告訴大家伙，我只是負責部分修改，大體還是你自己的功勞？我可不樂意搶你一個小屁孩的功勞。”

“有用嗎？”曹一方郁悶道：“別人想潑臟水還不容易，現在還好，我之前搞過一次大規模的自黑炒作，算是有一定的免疫力，換了別人，但凡有個屁大點的權威抹黑你，說你是代筆，怎么都洗不干凈，永永遠遠多個污點。”

“知道沒用還自己氣自己干嘛？”

田安邦笑道：“把你焦躁不安，暴跳如雷的力氣剩下來，做實事不更好？而且你別老是看誰罵你，夸你的你怎么不看？”

曹一方道理都懂，只是意難平，“我當初拿白玉蘭獎的時候，雖然我還是個剛出道的新人，雖然也有人看我不爽，但是我能感覺到，大多數人對我還沒有太大的敵意。”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覺得整個圈子都有點排擠我……多少有點不舒服吧。”

飛天獎是政府獎，歷史最悠久也最具有權威性，通常來說關注度比白玉蘭這個地方屬性太重的獎項要低一些，頒獎儀式也更枯燥乏味，現場氣氛本來就不太會很熱烈。

但曹一方這次可以很直觀的感受到，在他拿獎和別人拿獎的時候，那種氛圍是完全不同的，其他人是禮節性的鼓掌，而對于他，多數人似乎能不發出動靜就不發出動靜。

這是一種刻意的冷淡，為的就是讓他感覺到。

你，不受我們歡迎。

在他獲獎以后，輿論洶涌，這個他都可以暫時不去理會，但是整個娛樂圈都十分安靜，安靜的詭異。

曹一方以當紅演員的身份，獲得了飛天獎的編劇獎，這么大的事件，除了寥寥數人表示恭賀以外，居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如同一個幾十斤重的石頭狠狠的砸進水里，結果只蹦起了米粒大小的一點水花。

娛樂圈的人們似乎學聰明了，連蔡盛辯論都輸給了曹一方，他們理性的選擇了不再硬碰硬，而是冷處理。

我們不認識你。

我們看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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