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7.縣令即稅官

這次平定洺州,是個很好的開端。

“那陛下且等淄青和汴宋方面的消息。”

皇帝連說好,然后他對高岳說,現在高郎雖暫時不再載筆金鑾殿,然則每三五日,朕還是要宣召你來,討論各道事務,和應對的方策。

至午后,高岳返歸政事堂,和其他幾位宰相會食,先作揖感謝賈耽、陸贄、杜黃裳三位,在他載筆金鑾殿時各自分押尚書省事務,使得朝廷平穩運轉。

三位也各自回禮,賈耽本就是沒什么權力欲望的謙謙君子,他身為宿老級別的人物,能做的就是“備位”,并適當提供輔助;

杜黃裳大體上算是高岳的盟友角色,他在負責戶部事時,和高岳對接的次數最多,彼此合作愉快,將來杜黃裳所想的,便是等高岳回翔某大方鎮時,自己升任中書侍郎平章事,也來輔弼天子,制衡天下;

而陸贄,是高岳的好友,雖然政見有時不合,不過都能做到為整個天下謀劃,現在他正全身心為來年的貢舉考試而準備,替國家選拔人才,培養后生,這也是陸贄最為著意的。

現在其實整個朝廷中樞機制又發生演變。

高岳身為中書侍郎、宰相首位,此后載筆金鑾,和皇帝并肩處斷軍國事,已成定局;

其他三位宰相,則主持常務工作,正向政務官角色進展。

會食完畢,高岳也不用再去金鑾殿當值,因為針對洺州叛亂的臨時機構已宣告解散,他難得有半日閑暇,便迫不及待地騎馬,往宣平坊自宅歸去。

畢竟當決策官最大的好處,便是不用被繁瑣的政務纏身。

傍晚時分的正寢處,云韶正坐在案幾前,細細地寫著對興元的信。

這信是給隱居在鹿角莊“養病”的云和,也有一封是給薛濤的。

“今年退之的考課,也該出來了吧?”帷幕那邊,高岳坐在床幾上,正看著達兒和炅兒,還有蔚如在玩耍鞠球,便問妻子說。

“正是,所以才寫信給興元府的薛校書的。”云韶回答道。

韓愈在進士及第后,身為狀頭,主動要求去剛剛被平定的夏州長澤縣為縣令,故而皇帝很感動,便沒有讓他守選(唐制,進士及第后不能直接為官,必須守選三年,然后再參加吏部銓選通過,才能授予官職,高岳當時也是參加銓選,才得到集賢正字的九品官的)。既然直接當了縣令,韓愈的業績,便在上司、朝廷的“考課”范圍內。

然而也就是這個,頗讓高岳為韓愈擔心。

當初他自己去百里為縣令時,營田、筑城加上招輯流亡,各個都有很大成效,所以在考課時都是中等以上。

當然,那時候頂頭上司朱泚對他真的也不錯,畢竟地方官員的初步考核結果,掌握在朱泚這樣的節度使手中,朱泚說他優秀,別人也沒法子反駁。

也就是說,唐朝的官員考課,分為京官和外官兩部分,京官直接歸校考使負責,不過對韓愈這樣的縣令來說,最早擔當他考課的,便是上一級的刺史。刺史每年都要巡察屬下各縣,便是看縣令的工作情況(至于刺史自己也要考課,歸更上一級的觀察使、節度使管),然后刺史便把縣令考課情況,和縣令自己寫的“考狀”(自我總結),初步形成意見上報給觀察或節度使,接著觀察或節度使審核好,做成檔案,再交給進奏院(唐前期為朝集使),最終還是由朝廷委派的校考使判定考課等級。

至于縣令的考課標準,書上說得挺多,如《百官志》上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導風化,察冤滯,聽獄訟”,然后就是“民田收授”之類的工作成效,但這不過是記錄在書面上的東西,是中國古代對官員事務的idealized,也即是所謂的“理想化”表述,實際上歷朝歷代的中央政府,對地方官員業績,最關心的就一點,能不能收上來稅,刺史也好,縣令也罷,在中央眼里其實都是taxcollector,即稅務官而已。

就好比高岳當縣令時,解決了軍隊吃糧問題,還搞到了不少馬匹,在某種程度上也等于是超額完成稅收的任務,形式不同罷了。

所以對縣令來說,最根本的工作就是兩種,一個是賦稅征收,一個是戶口管理。至于風俗、判案方面的事務,都是“旁枝末節”,它對縣令仕途的作用,大概也僅僅存在于同樣理想化的演義文字里。

代宗皇帝曾經下過敕文,里面就談及刺史和縣令的“課效”順序,即“招輯流亡,平均賦稅,增多戶口,廣辟田疇,清節有聞”,有成效者即能“超資擢授”。

看看,清節有聞排在最后,而戶口和賦稅是首位的,能招來流亡人口,便能增加稅基,也能有更多的人力開辟荒田,養活更多戶口,征收更多的稅收,由此形成良性循環,才是朝廷最樂于見到的。

現在的皇帝下的敕文,更加明顯,“戶口增加,刺史加階,縣令減選,優與處分。”刺史能升官,縣令也能減少任期結束后的守選年份。

“退之那個脾氣,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體會到朝廷敕令的精神?”高岳思忖。

而云韶則滿心喜滋滋,她可管不到那么遠,她覺得韓愈忠厚可靠,文采又出眾,剛剛及第便當上一縣的明府,和薛濤自然最為般配,所以在信中極力撮合,并對薛濤說,只要退之考課優異,即可以不等任期四考(年)結束,就可以被拔擢為某司員外郎,或憲臺御史,接著便可以前往京畿的大縣為宰,而后便可順順當當地再回京為郎中,再往公卿級別邁進。

門第方面,你倆更不用互相嫌棄,因為都沒啥門第可言。

早點婚配,夫妻倆互相幫襯,才是正道。

沒錯,有時候云韶說話,就是這么直。

夫妻倆的思維沒在一條路線上,待到云韶把信封好后,起身就看到糖霜畢羅這只花貍,不知何時起出現在帷幕后,怔怔望著主人,喵嗚個不停,想要靠近,但又不想被高達、高炅或高蔚如撫摸。

“卿卿,我好想摸糖霜畢羅。”云韶則喜出望外,就向丈夫央求。

于是高岳從案幾上舉起個鈴鐺,搖了兩下,這是他規定的訊號。

糖霜畢羅也只能皺著眉頭,不太情愿地邁開雪白的四足,來到了主人的案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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