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上,一輪秋月逐云而出,清輝灑落在長街,千門萬戶寂然無聲,各坊的官街鼓還未敲響,高岳身著朝服,騎乘于大厘雪上向自宅而歸,點點的朝露沾染于他的衣袖上,不由得覺得有些寒意。
待到過平康坊墻角前時,高岳覺得腹中饑餓,下意識地往那里望去,可再也沒有安老胡兒張設的爐火和燈籠,也沒有蒸胡冒出的陣陣白熱之氣,偶爾有巡城監子弟結隊而過,長安城正在鼓聲響起前,維系著它在一天中最后的寧靜時光。
“唉,只有回宅去,讓阿霓治辦早餐了。”高岳摸著空空如也的腹部,如是想到。
雄偉的潼關前,日出時分,巨大如龍的黃河在此由北而東,浩蕩的河曲處,風陵渡的模樣依稀可見,三千神策龍驤軍的步騎,張著旌旗,順關隘列隊而過,前鋒很快便到蒲津坂處,隨即在此埋灶做飯,士兵們每十名,圍著灶火,從十馱馬處卸下行囊,接著于熱氣騰騰里取來各自的陶碗和瓦釜,從內里用匙匕舀起肉湯來,就著麥飯吃。
尚可孤十分謹慎地立馬大河邊,看著對岸蒲州城其后巍峨挺秀的雷首山(中條山),其山峰披著云霞,極為美麗,不過尚可孤無心欣賞景色,反倒讓行軍司馬不斷催促麾下進食,早點越過蒲坂大橋入城去。
蒲坂橋,以舟船為梁,以竹索挽之,形制極盛,為關河巨防,三千神策龍驤子弟于其上而過,聽著腳下和馬蹄下黃河的咆哮震撼,也未免有點緊張不安。
城東大舜廟前,五千奉化軍子弟也全都列好陣勢。
渾瑊將長安中書門下發送來的堂牒展開,知道這次對臨洺的征伐,中書侍郎高岳全委托他為招討使,統率河東奉誠軍、神策龍驤軍及澤潞昭義軍王虔休部,此外高岳還在堂牒中對渾瑊說,以前六城水運使王紹為供軍使,錢帛、糧秣已然就位,戰陣之變全都由渾侍中便宜處置,不需上報——朝廷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平定洺、邢、磁三州地,若渾侍中實在遇到為難事,可與河中府監軍使牛義商量,對朝廷奏報,我高岳第一時間與陛下商議,全力全速解決好。
但高岳也在堂牒里,授予渾瑊進攻臨洺的方略,那便是“澤潞昭義軍五州,據山東要害,河北連接,唯此制之,磁、邢、洺三州入河朔三鎮腹內,國紀所在,實系安危”,現在元誼妄圖割據這三州,那么昭義軍便會失去財賦來源,也無法發揮監視河朔的作用,故而必須要雷厲風行將其平定,機宜即“出其不意,閃擊壺口;攻心為上,以求全土”。
這時,原來逃亡東都洛陽的李抱真之子李緘也來到渾瑊的軍府中,皇帝不但赦免他的罪過,還將其官位擢升為六品寧州別駕,他父親在東都購置的宅第也得以保留,目的就是要讓李緘充當對臨洺“攻心”的主角。
接著渾瑊坐定,對著在場的軍將、僚屬展開部署:
李自良的河東奉誠軍,出三千步騎,據陽泉,出井陘關,配合易定的義武軍留后張升云(張孝忠之子),將成德軍的王武俊給看住,省得這頭老狐貍也來洺州插一腳;
澤潞以南,河南處的河陽三城節度使李元淳,則領五千士卒,屯兵修武,監視魏博鎮的動向,防備其往西來援臨洺城;
本道與尚可孤大將軍,合兵八千,越烏嶺道,趕赴潞州鎮,在與王虔休會師后,急速出壺關滏口,直攻臨洺城。
布置完畢后,渾瑊便說即刻出師,不可拖延。
然則表面上,渾瑊還讓自己的掌書記盧綸代替自己,加上李緘的署名畫押,寫了封信,送往臨洺城。
十日后,書信送到城內,元誼拆開后,見到渾瑊和李緘的署名,知道是朝廷以渾瑊為帥,又以李緘為旗幟,要來招降自己,因擔心擾亂軍心,便不敢與麾下將士一起看,私自讀完后便把信件焚燒掉,然后召來數名心腹虞侯,對他們說:“我鎮守洺、邢、磁三州多年,朝廷未有寸功之賞,司空薨后,我本意能得旌節,與你等同富貴,可誰想卻被王延貴(王虔休)那廝賄賂宰相和中貴人,捷足先登。我等不服,才有今日的事,現在朝廷以渾侍中為招討使,恐對我臨洺用兵,現在只有魏博的田緒能救這里,你們晝夜奔去魏州,請求田緒派軍來拒渾侍中。”
等到元誼的虞侯剛剛乘馬往東而行時,皇帝再次派來中使第五守義,同樣來到臨洺城中,說要宣讀陛下的宣諭。
元誼便在府中坐床,讓第五守義當著眾將士的面朗讀。
第五守義展開麻紙,大致的意思還是告誡元誼、李文通、夏侯仲宣等昭義軍山東軍將,放下對朝廷的猜疑,不要搞割據,只要你們愿歸順,陛下馬上賜錢帛十五萬貫,所有軍將也都會加官進爵。
當即府內的各位都鼓噪起來,元誼起身,伸出手來,示意所有人安靜,接著他就憤然對第五守義說:“我等本來要求的是昭義軍的旌節,現在陛下決意不與,非得給王延貴;那我等又希望陛下能在三州,讓我元誼獨立開府建牙,可陛下又不允。這種朝廷,沒有讓我等效忠的必要!自即日起,我們不奉長安的規矩,只奉河朔的規矩,追隨魏帥去!”
所謂的魏帥,即是田緒。
于是李文通等在場的軍將,也都攘臂應和,說“去投魏帥,給我等謀個好前程。”
第五守義知道,這群昭義軍鎮守三州數年,思維也被“河朔化”,動不動就要兵變割據,便還希望勸誡元誼。
然則元誼決然揮手,一群將士上前,將第五守義趕出了臨洺城的軍府。
“傳令下去,完固城防,準備引洺水灌入城壕堅守。”結果元誼剛剛下達此命令,就有數人連滾帶爬,伏在軍衙下,對他報告說:
滏口,滏口處,出現大批朝廷官軍旗號。
“是誰的部伍?”元誼悚然。
“咸寧郡王,渾侍中的。”
該死,原來招降的書信不過是煙霧彈,渾瑊的軍隊是和信件一起出發的。
元誼措手不及,這時又有一名虞侯,急匆匆騎馬而來,同樣伏在軍衙下,“邢州刺史馬正卿,已降了官軍。”
“可惡!”元誼是勃然大怒,同時又十分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