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興元三年三月既望,自鹽州五原而來的馬重英部,共四萬西蕃、吐谷渾兵,穿過鹽池縣,來到安樂州西境。
漫野走的都是西蕃的士兵,他們舍棄了幾乎所有的牲畜、輜重和營帳,人都好像粘在馬鞍上,連跑三日三夜,才穿過半個旱海,長槊和重鎧在之前撤走前,大半都給了逃入白于山的諸黨項蕃落,絕大部分人在馬上懸一捆草,數個盛水的皮囊,武器便是弓箭或是烏朵投石,只有衛護大論的少量甲門籠官和虎豹騎士才配備齊全了甲兵。
“刀劍沒有可以再鍛冶,戰馬喪生了可以再牧養,只有天神贊普的戰士們是絕對不可以失去的,我馬重英對所有的山神起誓,要把所有人都帶回到大蕃的國度里去。”馬重英如此說道。
“諸位,興元白草軍此戰的目標,便是盡量截殺蕃賊的騎兵,我們要切下的是人頭,把他們河西北道的血全都抽干,我高岳不要那么多的戰利品,只要馬重英的腦袋,只要西蕃虎豹勇士的腦袋,只要西蕃累代甲門武士的腦袋,只要西蕃桂和庸的腦袋。”慶州城高聳的敵臺望樓前,在一排戰鼓前,高岳將手舉得高高的,不斷落下,對簇擁過來的兵馬使、虞侯、牙將們說著這次戰斗的最基本目標,他的口中不斷喊著的,是“腦袋”。
這時白草軍的各位軍將們,默默地將挎著的刀,握著柄給抽出,在北地的陽光下,看著刀身上“平隴”的銘文。
凄厲的號角聲響起,諸人急忙向城東和東北的方向望去。
漠漠的砂地上,一小群一小群的白草軍斥候騎著馬,并對望樓方向搖動著旗子,自各個方向馳來,這表示著“敵人來了!”
“升烽燧,燃狼煙。”高岳將手一揮,沉聲說道。
很快,安樂州城的各個烽堠墩臺上,黑色灰色的濃煙卷起,舞動著。
“安樂川乃必爭之地,全軍開撥,越川背水立陣!”高岳隨后將手一伸。
“哦!”大批白草軍的步卒分隊穿過安樂川臨時筑就的土堤橫道,開赴安樂川的東岸。
東岸處,每隔一段距離,便壘起一座弩臺,其上敷著獸皮營帳,架設了床子弩或虎踞飛砲,并有一個屯隊的士卒負責警戒,在這個時候他們擔任的,是保障既有戰場的職責。
“來啦,來啦。”幾乎同時,弩臺上,河岸邊,及安樂州城堞上,白草軍的大小將士們都緊張到停止了呼吸。
鳴沙,鳴沙,當人馬走在其上,便會扯動砂子鳴響不已。
而當西蕃的騎兵們,在安樂州以東的燭龍地區出現時,便好像忽然自地底下涌出的蝗群,馬蹄聲踐踏著砂地發出的聲響,就像持久不休的雷鳴,掩蓋了雙軍的戰鼓號角——“馬重英來了......”望樓的勾欄后,目睹整個戰陣的高岳,瞇起眼睛,心臟也幾乎要躍出胸膛。
赤黃色的旱海沙漠間,西蕃的騎兵,成百上千為一個大的方陣,白色的戰馬,赤紅色的戰馬、青灰色的戰馬、土黃色的戰馬、斑點的戰馬,純色的各屬一陣,如火如荼,卷地而至。即便在這一路頗多病亡損失,可馬重英的主力隊伍,還是足以按照不同戰馬的顏色劃一營陣。
“大論,有唐兵占領了安樂州城!”馬重英此刻已得到了情報。
當他和軍將們立在處沙丘上遠望時,察覺到情況可能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高岳的白草軍在安樂川處,掘土壘起數道橫跨河流的堤壩,塞以土囊竹籠,將往北流的水給截斷了!
安樂川流經旱海沙漠,原來就水淺,現在這一截,導致中下游的水很快就干枯掉。若馬重英不和據守安樂州城的唐兵糾纏,而是繞開,順安樂川去鳴沙鎮,那么這近二百里的路程,人馬是不會有水喝得。
這時許許多多的西蕃騎兵,都摸了摸馬鞍下或甲衣上懸著的皮囊,里面早已干癟了。戰馬們都撐大了鼻孔,艱難地呼吸著,它們已經感到缺水的痛苦和煎熬。
因為之前馬重英的隊伍,雖在鹽州城獲得水草,可過這么長的距離,穿過橫槽、鹽池和燭龍州的荒原沙漠,給養也差不多消耗大半了。
有賈耽的地圖,這一切都被高岳精明算計得死死的。
“這支唐軍的統領是何人?如此的奸詐!”馬重英憤憤起來,他也望到對方城頭的黑白貔貅旗,知道這路兵馬以前從未交過手。
安樂川的東岸,環繞著數座弩臺,六千白草軍步卒將士,和兩千名土團弓弩手,全都背水而立,結成龐大的陣勢,正對著馬重英的西蕃大軍,大有“想要奪取安樂川,除非從我們尸體上踐踏過去”的氣勢。
守城的,是一千土團,至于數百騾軍,高岳則安置在城北側,作為機動兵力,伺機對馬重英發動打擊。
“大論,怎么辦?”
“別慌,對方兵卒不多,他們所能做的,只能憑靠城堡和河川堅守阻截,而無力對我進行攻擊。”馬重英畢竟宿將身份,“傳令,讓各陣外圍的騎兵,統統披上重甲馬鎧,豎起長槊,以壯聲勢,驚駭敵人。”
很快鼓點聲里,數萬西蕃騎兵分成十個大陣,其中孱弱、得病的,缺馬或者缺甲兵的,統統在陣內,陣線最外的騎兵則全是拼起來的“甲胄齊全”,再加上馬蹄攪起的沙塵遮蔽,自遠望去,好像所有的騎兵都披堅執銳,精光耀日,威武無比。
這是種戰場上的軍事欺騙。
然后馬重英又說,“傳我的命令,二個大陣再加吐谷渾的萬戶,前去輪番沖突河川邊的唐軍陣勢,其余八個大陣,不管不顧,隨我直沖鳴沙。”
“可大論,我們沒水啊!”諸將有些驚慌。
馬重英說告訴所有將士,只要能一鼓作氣堅持跑七十里到一百里,便能到缽樂山,那里有我留下的據點,還有充裕的泉水,本是唐家用來灌溉靈州回樂縣的田野的,足夠大伙兒飲用了,千萬不要全在安樂州城下糾纏,那樣的話我們便會全軍覆滅。
其實馬重英連自己部下都騙了,缽樂山相距此處足有一百五十里,他所言只能說是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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